不过也快了。
宁青淮已经有些恍惚了,之前一直撑着的那口气,在看见儿子回来的那一刻,终是晃晃悠悠消散了。
临了临了,眼前跟走马观花似的,一幕幕场景飞快地闪过。那是她一辈子的过往。
很多她以为她早忘记的人和事,在这个时刻,又重温了一遍。
最后留下的,不再消失的,是和她斗了大半辈子的正室夫人,伯勇侯府嫡长女,裴绯的脸。
她仍是初见时面色冷淡的模样,贵气天成,气势无匹,让人一见就牙痒痒,恨不得将那脸踩在脚下,狠狠践踏。
想到这,宁青淮轻笑一声,全身瞬间再无半点气力,缓缓阖上眼睑。
唉,死了都没能亲眼见着那女人咽气,不甘心呐。
“娘――――!!!”
“主子啊!!”
“宁姨娘……去了……”
陈府的东边小院,一瞬间溢满了哭声。
不过这些哭声里,到底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宁青淮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现在正绷着脸坐在梳妆台前,目光凝重地看着铜花镜。
镜子里的姑娘明眸善睐,她有一对黛色的远山眉,狭长的杏眼,纤长浓密的睫毛,琼鼻菱唇,粉生两靥。这是一张顾盼神飞、活色生香的脸。
是她年轻时候的脸。
剪翠瞧见自家姑娘一脸见了鬼似的神情,心里纳闷,不由得上前一步,低声询问:“……青淮姑娘?”
宁青淮怔怔地扭头看去。半晌,她出声道:“抬起头来,给我瞧瞧。”
剪翠虽然不解,但还是顺从地微微抬了抬下巴。
宁青淮倒抽一口凉气!
其实剪翠长得并没有很可怖,相反,她圆圆脸,两颊甚至还囤了婴儿肥,猫样儿的眼睛,粉嘟嘟的唇,让人一见便心生喜爱。
宁青淮之所以反应这般大,也只是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这剪翠早十五年前就死了!
虽然现在尚显稚嫩,可宁青淮记得,后来剪翠慢慢大了,脸也长开了,便被指给当时正红的一个姑娘做使唤丫头。没过多久就被恩客看中,买下一夜。
但剪翠是被父兄卖来楼里的,不想接客,天天心心念念着回家。可惜既无银钱赎身,又拗不过大娘,卖身契还在大娘那里,就连逃都逃不掉。不过半月后,她就突然悬梁自尽了。
当年大娘拿剪翠做筏子,不知告诫了多少人。而宁青淮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剪翠在她屋子里悬的梁。
不对,不对,不对……
“姑娘的气色瞧着不大好,莫不是昨夜感了风寒?姑娘是不是不舒服?剪翠这便去央大娘请大夫来!”小丫头做事风风火火,话还没说完,人就走到门口了。
宁青淮蹙眉,“站住。”她一手细细抚摸脸上娇嫩的皮肤,眼睛直直盯着镜子看,一边轻轻漫漫说道,“不准去。”
她的声线很特别,没有寻常女子的清脆悦耳,反倒多了股难言的味道。漫不经心又深藏锋锐,让人下意识地就要遵从其指令。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完美的融合到一个人身上时,便会形成一种独有的人格魅力。
剪翠立刻乖乖地回来。
梳妆台正对方着窗口,半遮半掩的,宁青淮歪着身子打量外头的景物。
应该正是春日,天已大亮,店铺布行已经开了门,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偶尔有点打马游街的簪帽小郎路过,还会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她这边,然后悄悄红脸。卖吃食的货郎们打着哈欠,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婆娘儿子。
这场景真是分外熟悉。
宁青淮突然嗅了嗅,在闻到浅淡的桃花香时,心里最后那点惊疑消失了。
都城名唤长安,长安城有条护城河,河边据说是前朝宰辅之女种下的桃花树,一到了春日,花香满都城。
她觉得,她应该是在三十八岁病死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喝了那碗汤,反倒一睁眼回到二十四年前,她十四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