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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2页)

马艳红摘下胸口的花扔在地上,说,人家这是打你的脸呢。

秦愿的爸妈死得早。秦愿是外婆养大的。外婆老了,满脸褶子,嘴瘪得像个破了的风箱,整个人浑似从坟墓里刚爬出来,皮紧裹骨头。外婆坐在首席,咧嘴笑,身边那两根龙凤烛盏的火焰让她的脸有着一层橘子皮的光泽。秦愿的大舅子是砌墙的泥瓦工,趔趄着走来,嘴里喷出酒气,敞开衣襟,胸口处露出一簇黑毛,手往秦愿肩上重重一拍,艳红交给你了,你以后若敢对不起她,我就宰了你。

秦愿陪着笑容说,那是,那是。

这似乎是一个不详的预兆。当然,秦愿的大舅子并没有伸出那只大手扇在秦愿脸上。离婚是马艳红提出的。结婚不到一年,马艳红说,我有别的男人了。秦愿那时正在考研,脑袋里转悠的除了给领导写的材料,就是那些会跳舞的英文字母。当时没听明白,眨眨眼。马艳红补充道,我要跟他去南边。他在那边开了家KTV需要人手打理。秦愿继续眨眼。秦愿的睫毛比一般的女人要长,眼皮合上时,睫毛就软软地盖在眼睑上,但此刻仍在剧烈地一起一伏,像被魇住,人突然跳起来,抡起椅子,劈,地板咔嚓一下,椅腿断了,泪水从睫毛下渗出,秦愿嘶声喊道,操你妈。马艳红沉默地站在他面前,漫不经心地吹自己额头垂下的头发,噘起嘴,几绺头发总是不听话,垂到眼帘边,示威似的翘着。过了一会儿,她说,你心里不好受。要不,你就打我一下吧。秦愿的脸胀得血红,抡起椅腿,可终究没有落下,一脚踢翻屋角的暖水瓶。水气漫开。马艳红耸耸肩膀,吐出一块口香糖,眼睛上似乎蒙上一层水雾。她小声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出息。秦愿抓起桌上的纸与笔,劈头盖脸地砸过去。她弯下腰从地上一样样捡起,说,我走了,你一个人要多保重。

秦愿一口气拗断了几支笔,白天与人打牌,晚上找人喝酒。别人睡去了,他就一个人醉熏熏地坐在沙堆上数星星,一直数到天上连一粒星辰也没有。又过了几天,秦愿向领导请了事假,彻底地投入那场考研。上帝终究没有薄待秦愿,为他推开了另一扇窗户,并用校园里的青草、花香、鸟语小心翼翼地冲洗着他的伤口。而这段短暂的婚姻生活也让秦愿变得更为成熟稳重,像一块磁铁般,很快就有不少女生向他投来异样的眼神。年轻真好,可以在风花雪月中肆意挥霍。但已被水与火淬炼过的秦愿,几乎在下意识中,就对这些热辣辣的视线做出理性的分析。所谓爱情,即是幻觉,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来便是善意的谎言。选修了《经济学》的秦愿在天平上仔细计算砝码,很快,他把目光锁定在一个叫许娟的大三女生身上。许娟长得普通,衣着也朴素,整日低眉顺眼,笑容却甜,若遇上有趣的事情,脸上会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涡,这着实为她平添不少妩媚之气。

许娟的父亲是省财政厅的副厅长。

秦愿知道这件事还得多亏他一时心血来潮。他很少离开学校,一般只在宿舍、图书馆、教室、食堂这些地方丈量脚步。那个星期天也是鬼使神差,也许是阳光太好,让人觉得再呆在学校简直是一桩罪过。他出学校门,在街头瞎逛,不知不觉拐进新华书店,上二楼,挑过几本书,斜靠在落地窗的大玻璃上,随便翻着。他听见有人喊爸。声音甚清脆,似乎在哪听过?他望过去,想起来了,是那个经常坐在图书馆北边角落里发呆的女孩。

秦愿低下头,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男人压低嗓门,腰微微弯下,头凑向女孩旁边的中年男人,许厅长,省里有急事。女孩立刻跺了下脚,又喊了声爸。语气里颇有几分不满。秦愿的身子往书柜里缩。地面是奶白色的水磨大理石,光可鉴人。女孩穿了双皮凉鞋,露出脚趾头,上面抹有红色蔻丹,晶莹的。中年男人脚下踩着的是意大利名牌货,纤尘不染,裤管笔挺,嘴角含义,却自有威严。秦愿瞄了眼自己灰蒙蒙的皮鞋,嘴角牵动,目送他们下楼,进入停在门口的一辆黑色奥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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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秦愿弄清楚这个女孩的姓名、出生年月等。再过了一些天,女孩又坐在图书馆里发呆时,秦愿走过去,把早已写好的纸条轻轻塞入她的手肘下。

“因为云,天空甚是轻盈。一起去山上看看,好吗?”

秦愿在图书馆的出口处站了不到一分钟,听见后面的脚步声。两个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着。夕阳将她的影子拉长,搓出种种几何线条,斜斜地投在他的面前,投在他脚下这条由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人就像走在斑驳的油画里。微风流动,路两边是青草,上面有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大树,树干上布满褐色的深深的裂纹,树下却歇着一只通体洁白的鸽子。秦愿到现在也没忘掉当时的那一切。世界似乎在那一刻纤毫毕现,如一粒刚剥开的橙子,新鲜诱人。

这或许与爱情有关,爱情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发生。这或许与爱情无关,只是棋手在奕出妙着时情不自禁露出的笑容。

许娟喜欢下棋,下围棋。

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自此,围棋一道尽纳天地奥秘。金木水土火,五行参差,暗合东西南北四星位,居中天元。一是始,九是终。棋路纵横,各为一九,自是生生不息。秦愿听了就笑,说真长学问。许娟告诉秦愿,她八岁就开始学棋,还曾入选省少年队,可惜后来放弃了,不然,说不定也是个芮乃伟,现在她与父亲对奕,还是赢面居多。许娟不无自豪地说,我爸可是财政系统年年雷打不动的冠军哦。秦愿就动了学棋的心思,一边找同学下,一边找来一大堆棋谱,潜心研究了番,没过二个月,居然下得有模有样,让许娟大呼天才。

女人只会爱上她所尊敬的男人吧。秦愿拈起棋子放在棋盘上,他已看清楚这块棋的变化,是个“乌龟不出壳”。事情顺利得令他自己也吃惊。许娟生日那天,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采来一大捧野花,在学校后山,他与许娟第一次肩并肩坐下的地方,摆出一个心字图案,许娟彻底瘫软下来,像害了严重的伤寒,在他怀里直打颤抖,鼻涕涂了秦愿满脸。

许父的棋下得确实好。秦愿想,许娟说她能赢,恐怕是因为许父的慈父心理在作怪。秦愿的棋长进神速,许娟的细腻与缠绵已完全抵挡不住他的凌厉攻势。而许父的棋则厚重粘实,每粒棋子浑似城墙上的一块青砖,虽然风雨漫天,却尽作等闲观之。当秦愿咬牙强行扳断后,许父呷着水,仍不紧不慢地投子。棋差一着,满盘皆输。秦愿衷心赞道,伯父,您的棋下得真好。坐在一边观战的许娟横了秦愿一眼,嗔道,就会拍马屁,嘴巴比蜜还甜,当心马蜂咬你。说着话,顺手把削好皮的苹果皮递给秦愿。许父瞟了眼,脸上挤出笑容,听娟娟讲,你几个月前还不会下棋?

许父的声音不大,秦愿已竦然一惊,赶紧答道,是的。认识小娟后才学着下,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里面似乎藏着很多东西,下棋,下的不仅仅是棋,似乎更是一颗心。而且,围棋似乎比象棋更为深刻。许父哦了声,眉毛扬起,说说看?

秦愿说,象棋有帅士相车,各自的职能及等级在游戏中法度森严,不容侵犯。虽然有过河卒子一说,感觉总有些小人得志的猖狂劲。围棋不然,每粒棋子皆温和儒雅,形状一样,“人人”平等,让人有亲近之心。

许父点点头,接过许娟递过来的苹果,咬了口,说,围棋里不也有弃子么?你又如何看待那些死子呢?

秦愿说,弃是为了得,死是为了生。阴极阳生,否极泰来。这是呼吸之道。而事实上,没有哪粒棋子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子。从棋盘上拈起某粒棋子,放入棋盒,过一会儿,还可以重新将其置于棋盘之上的其他位置。

许父笑了,所以这给了某些人幻觉?以为事情还可以重新再来?

秦愿汗都下来了,他拿不准许父是否吃晓自己以前的事情,在肚子里一口气骂了十几句老狐狸,这才脸红耳赤地说道,每粒棋子投下之前有无数可能,但棋子一落,位置便不能改变。后悔是无济与事的。应该承认,过去的每一步对现在与将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影响。但棋子的位置虽不能改变,其效力却随其他投下的棋子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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