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这条状元巷,每一块石子,都记着张华儿十六岁之前的快乐。一双天足,让她拥有了其他女孩子没有的健步如飞。有时候,她心血来潮,想捉弄一下她的谪凡哥哥,甚至都不从李家的正门而入。而且她也知道,李家夫人,也就是她未来的婆婆并不希望她经常来打扰她的儿子读书。
每次去见谪凡哥哥,华儿都会绕过前门,从李家后园翻墙而入。她知道,她的哥哥最爱吃螃蟹。而她,一个女孩子家,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抓螃蟹。
稚皋城外有条运盐河,运盐河由小溪支流交汇而成,达海通江。
每年秋天,张华儿都会叫上赵掌柜的儿子阿力,去运盐河的溪流里抓螃蟹。他们带上网兜,铲子,在一块一块溪石里翻找。那些都是男孩子做的事情。
他们有时也会走好远的路去赶海。
大海是上天赐予稚皋的最好礼物。退潮的时候,沙滩上都是宝贝。赶海的少男少女的欢声笑语响彻天空,他们大多是穷人家的孩子。而华儿,却喜欢和这些穷孩子在一起玩闹。踩蛤蜊,抓螃蟹,挖章鱼,捡龙虾……常常是满载而归。
华儿从来没有把自己当过女孩子。她不喜欢读书,但是摸爬打滚弹射、飞檐走壁下水倒是不输与任何男孩子。
再说这阿力只比华儿大一岁。两人一起长大。阿力憨厚老实,处处护着华儿。华儿下海,他先试水深浅;华儿上山,他先探路。两人处得比兄妹还好。
那是一个又一个菊黄蟹肥的秋天。
张华儿腰兜着一个布袋,又一次飞奔在这条巷子里。她身轻如燕,一跃而起,一脚踩住墙上的一块青砖,借力越过一人多高的园墙。直奔李家的书斋。
李家的书斋在后园的沁芳阁内。这里花木掩映,环境优雅。
阁楼四周是一条游廊。华儿悄悄上了楼,贴着廊壁,对着阁楼的花窗学翠鸟叫。谪凡哥哥一听到这熟悉的鸟叫声,便知是她来了,笑着打开窗户。
华儿变戏法似的从一个背包里掏出一串烤熟了的大青蟹,隔着窗户递给他。
原来这几只大青蟹,是华儿用一筐龙虾换来的。
谪凡笑盈盈地接过大青蟹,两眼放光。
“可惜还少了点什么。”张华儿隔着窗户和谪凡说话。
“你是说姜蒜醋吗?”
“品尝螃蟹少不了酒来助兴啊。”华儿说着,又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小瓶酒。这是他们家祖传配方酿制的“如意冰雪露”。
“冰雪露?华儿,下次不可以偷家里的酒。”谪凡说着推开华儿从窗户外递过来的酒瓶。
“我自己家的酒还用偷吗?没意思,你不喝,我喝。”华儿歪着头,一只胳膊支在窗台上,托着腮,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自己拧开瓶塞,仰头便喝。
“你这青蟹哪里弄来的?”谪凡问,他知道,稚皋通江达海。但是这么大的青蟹一般很难在浅水滩抓到。
“我用一筐大龙虾和一位下海的伯伯换的。”华儿笑嘻嘻回道。
“下次少去海边。太危险。”
谪凡说着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只青蟹,娴熟地剥开蟹壳,掰断蟹钳,蟹爪。又找出一根牙签,将爪内雪白的蟹肉一点点地剔出来。
华儿这才绕过花窗,蹩进书房,走到书桌前,看着她的谪凡哥哥,从腰里拿出一瓶调料。
谪凡从书桌抽屉里找出一只非常精致的小碟,倒了少许调料,然后又拿出一把非常精致的小锤,轻轻地锤敲另几只蟹爪。
张华儿看着这双白皙修长的手,再看看自己那双乌黑的手,下意识地把双手藏到了身后。
谪凡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在做他的拆卸工程,一只青蟹在他手下就是一部小机器。他现在倒不像是要吃它们,倒像是剖析研究它们。全部剔除完毕,他才抬头招呼华儿:“吃吧!你的!”
华儿正怔怔地看着谪凡做这些,不想谪凡抬头,四目相对,华儿赶紧移开目光,笑嘻嘻道:“我不吃,你吃!”
谪凡不理会她的话,把碟子递过来,道:“这是你的!”
两人就这样说笑着在阁楼里把四只大青蟹的鲜肉一扫而光,只剩下一堆蟹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