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之伸了伸懒腰掀开床帐准备起床,她拖沓着一双毛了边的绣花鞋,走到纸糊的窗前。听到动静的张家老佣人雪姨端着一铜脸盆的热水进来。雪姨替之之拧干了棉布脸巾又平平整整摊开递过来。之之一时还不习惯人伺候,犹豫着没接手。正想着找抽水马桶,忽然一眼瞥见纱橱后面藏着的一只红漆木马桶,一时连尿意也没了。
一切那么原始,落后。之之心里暗暗感叹,那些一心想回到唐宋,以为唐风宋韵很唯美很浪漫的人,恐怕让他们回去过三天就受不了了。之之这样想着,不禁苦笑道:“雪姨,让我自己来吧。以后您不用伺候我了。”
雪姨笑道:“小姐,你是我奶大的,这会儿怎么生疏啦?”
“啊啊,雪姨,你年纪大了,以后很多事还是我自己来吧。”之之笑道,心里想着今后该如何和这一家人相处。
之之洗漱完毕,坐到妆台前对着一把铜镜照了照,原来这华儿身材偏瘦,肤色也有些偏黑,一双单皮小眼睛却透着一股机灵。
之之对着镜子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分成两股,在两鬓绾成两个角髻,用簪子别住。然后在额头、鼻梁、双颊轻施了薄粉。
接着开始画眉。眉笔用的是石黛。之之知道,古代女子眉毛尚细长。因为细长的眉毛会让女子显得更柔媚。
画完眉毛,对着一双小眼睛,之之也犯了愁。忽然灵机一动,用眉笔沿着眼睑画了眼线,这样一来,扩展了眼睛的长度。又利用胭脂的浓淡在眼周做了淡淡的晕染,一双小眼睛顿时变得大而明亮起来。
之之知道,古代女子不重眼妆重眉妆。但是就是这个看似不经意却精心刻画的眼妆,让之之的脸部顿时有了神采。
化完妆的之之才又想到要换装。雪姨还在房里,有些讶异地看着之之娴熟的化妆动作。这些脂啊,粉啊,虽然每个家里有条件的女孩子都会备几套。但是华儿从来都不会去用它们。
雪姨赶紧从箱子里翻出一套银红染花真丝裙。那还是今年新做的款式。之之摇了摇头。这种银红,虽然适合女孩子穿,但华儿的肤色偏暗,就不宜穿这种红色了。
之之翻箱倒柜找出一堆衣服,大都是绫罗绸缎的面料,这都是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可见张家对女儿的宠爱。可是这些华裾美裙,华儿除了逢年过节穿几次,几乎常年都压在箱底。她平时最爱短褐布衣,和男孩子一样在风里雨里打滚。
之之在一堆裙裾中找出一件石青色的裙装,试了试,觉得满意。这种石青色,在明末是一种非常流行的颜色。之之记得,在谪凡的《闲情偶记》里,谈到这种颜色时道:青之为色,其妙多端,不能悉数。面白者衣之,其面愈白,面黑者衣之,其面亦不觉其黑。
之之又在华儿的锦盒中找出一个绣着荷花的藕色香囊,佩在内裙的腰间。雪姨在一边不觉看呆了,忙道:“小姐,这是老身为你生日熬夜绣的,你当时接过就扔在一边了。”
“雪姨手艺真好。”之之不觉叹道。
听到夸赞的雪姨也不禁高兴起来,心想,这孩子一下子变懂事啦?
打扮停当,之之步出厢房。顺着廊道走到后院。张母正在后院里修剪花枝,抬头见女儿出闺门,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也不觉惊呆了。揉揉眼睛,定睛再看,才信没有看错。
之之笑笑走到张母身边,帮着摆弄花枝。
时间正是五月初。后院的茉莉花初开。张母挑了几朵待放的花骨朵戴在女儿的鬓边。之之顺从地低下头。她喜欢闻这茉莉的香味。
十六七年了,自从落娘胎第一天起,这个女儿就没有让张母顺心顺意过。此刻,女儿的温顺反而让她感到不适应。
张如意正从中庭进得后院来,身旁跟着赵掌柜。
张氏酒坊后院有一地窖,为藏酒之地。
只听张如意道:“沈家庄沈府的邹老太太后天办六十大寿家宴,订了五十坛陈酿如意酒。你晌午时给他送过去。”
张如意想了想又补充道:“挑十年陈十斤装。不可以次充好。沈括是品酒高手。”
赵掌柜忙答应着,回头对跟进来的少年说:“阿力,你去准备马车,晌午跟我去一趟沈家庄。”
少年阿力应声去准备车马了。正低头摆弄花枝的之之听到赵掌柜叫“阿力”,心里一惊,思忖道:“我正想会会你呢,阿力。”
之之缓缓起身,转头看一粗布短褐少年从廊道走远,只看到一个背影。心里正遗憾,不想少年竟来了个回头,目光和之之对接。
两人也就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少年看到之之,眼睛竟移不开了,痴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之之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低了头看别处。心里笑道:“傻孩子,但愿我能助你成就一段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