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他明白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
如果她真的无情,当她以为他想跳楼时,她其实可以转身就走,但她没有,她反而开口叫住了他。
虽然字字语带讥诮,但那个女人确实让他走下了边墙。她甚至还让他吃了东西。那碗粥在他胃里,仍是暖的。他闭上眼,在黑夜里,静静倾听,她的声音。她吃得很慢很慢,彷佛手中的食物是稀世的珍饥,每一口都舍不得吞下肚里。
他可以听见她在城市另一头活动的声音,吃饭喝水、洗脸、刷牙、冲澡,然后关灯上床盖被。
有些声音他无法辨认,但多数时间,他清楚知道她正在做什么,彷佛她就在隔壁,彷佛她离去时,留下了一条无形的线,让他可以追寻。
他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倾听,却无法切断这小小的联系。
他可以轻易让其它声音掩埋掉她,这个世界无比吵杂。
但她身上有种奇怪的宁静。
他忍不住,想要倾听。
可能,是因为她不看电视,也不听收音机,他甚至也没听见她打开计算机的声音。
然后,他领悟到,她也没带着手机。
轻轻的,她又叹了一口气。
好像背上一直压了重担千斤,直到躺下这时,才能休息。那放松的气息,大声的就像在耳边轻响。没有多久,她便沉沉睡去。听着她规律的呼吸,他怀疑自己出了什么毛病。
不过是个低贱的人类。
但,注意安静的她,让他忽略了其它声音。
不觉中,他翻身侧躺,在无比吵杂的二十一世纪,放松下来。
她不见了。那规律的呼吸声,已经失去踪迹。他猛然睁开眼,才发现天已大亮,那又是一个让人错愕的惊奇。
无法置信的缓缓坐起身,他抹着脸,瞪着窗外明亮的天光,发现他会失去她的声音,是因为他睡着了。
他竟然睡着了。
而且至少睡了好几个小时。
他都已经忘了上回睡着是什么时候。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他忘了。他早就忘了该如何休息,更遑论入眠。曾经,他为了不能睡觉而大发脾气,他不想一直醒着,不想一直听到那么多声音,却没有办法控制。过去,他也曾呼朋引伴,饮酒作乐,只为转移那些烦杂的吵闹,但那只能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而这个方法,同样也无法让他得到安静。
过去一两百年,机器发出的噪音更甚。
他想过把一切都毁尽,却也不想待在全部都是魑魅魍魉的世界,神族也不会允许他消灭世界。
况且,他倦了,也厌了。
不知怎地,总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所以他任那些噪音继续演进,也放弃了好好安睡,直到今天…
窗外灰云浓重,低得像是要压到眼前来。
他下了床,站到窗边。
大街上,人来人往,那些渺小的人影,如蝼蚁一般,来回忙碌着。
夜晚的妖魔都已躲到暗影里,等待夜晚。他还以为,他再也无法好好睡上一觉了。原来,只要把注意力专注在一个人身上,忽略其它声音就行。他几乎要笑了出来,只觉神清气爽。没想到,答案竟然这么简单。
便利商店的报架上,摆放着一迭报纸。如果他死了,电视上就算没有报导,报纸上应该也会有,像是“神秘百万富豪,跳楼自杀身亡”之类的。
再过两天,她必须再去他那里整理,她只是不想白跑一趟、。
“然姐!”
一只小手,拍上了她的肩。
她回过头,看见那个嚼着口香糖,笑意盈然,才刚满二十岁的女孩。
“买报纸吗?我以为你不看报纸。”女孩和她穿着同样的清洁公司围裙,一脸嘻笑。
看到这女孩,教她突然想到,若那人真死了,公司应该会通知她。“没,只是看看。”她转过身,舍弃了购买的冲动,跨出便利商店的自动门。
“说真的,然姐,你要不要考虑去办支手机,我刚找你好久。”女孩将手插在围裙口袋里,大步跟在她身后。“有了手机很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