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策忽然觉得胸里闷得发慌。这个王朝,前期军事鼎盛,太祖洪武帝,成祖永乐帝,麾下几十万虎贲之士横扫四夷,打下了这片大好河山,奠定了大明朝的百世基业。可是到了后期,尤其是土木堡之变后,文贵武贱,武人地位急剧下降,文官驱使武将如同猪狗。士卒待遇极低,朝不保夕,不少卫所兵土地被侵占,甚至要靠着妻女做暗娼****才能勉强度日。
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打仗,谈什么杀敌?难怪经常几百上千的明军碰上几十个后金兵就一哄而散,溃不成军,这能怪他们么?
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人,又能决定的了什么?
“至少我手下的士兵,绝对不能这样!”董策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他开口道:“都说说你们自己的名字吧!”
大伙儿却都是寂寂无声,没一个人敢先说话。董策不由得苦笑,他之前那一番立威,似乎效果有点儿太好了,这些人现在明显是怕他要死。
抻了一会儿,还是一个身材高壮结实,气色不错的汉子先拱拱手,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名叫张七四,是墩中的夜不收。”
是夜不收,怪不得,董策暗道。
在大明,夜不收向是各营各堡的精锐,由于危险,能选入夜不收的都是明军中极为优秀的人物,大明对他们的待遇也很是优厚,就算他们死伤,子孙都有优赏,每年终,都司官还要在镇城给他们设壇致祭。
当然,到了这个会儿,什么优待差不多也都没了,只不过他们还是能领到的比的墩军更多的军饷粮食,难怪气色会好不少。
有他带头儿,剩下几人也都是纷纷说了。
剩下这五个墩军分别是两个夜不收:张七四和翟让。三名墩军,苏大成、李贵,还有王羽。
“王羽也留下了?”董策眉头一挑,略有些诧异的问道。
难怪只来了四个人,原来那个在家里养伤呢。
王通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本来王羽也是夏东润的人,不过他给头儿您刺穿了大腿,行动不便,夏东润便把他给扔下了。”
董策点点头,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王羽的婆娘赵氏从人群中出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泣道:“董老爷,俺家男人得罪了您,俺给您磕头了,您就饶了他吧!”
说着,额头砰砰的撞在地上,很是用力。
在她身后,两个也就是七八岁,蓬头垢面看不清长相的小女孩子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知所措,放声大哭起来。
董策见了这一幕,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温和道:“王家嫂子,你且起来。之前对王羽出手,乃是因为他出言不逊,而现在,我是安乡墩甲长,他是墩中军丁,对我的手下,一律是一视同仁,绝不会打压报复。”
他扫了众人一眼:“这也是说给你们听的。不过,若是王羽还不知好歹,那么……”
“不敢了,他一定不敢了。”赵氏大喜,连连磕头道。
“起来吧!”董策又说了一句,她方自起来。
董策眼神在众人脸上扫了扫,两个夜不收俱是三十余岁,正当壮年,一个高壮,一个矮壮,看上去倒还都是可用。那苏大成干瘪干瘪的,似乎一阵风来了都能吹到,跟董策眼神儿一触立刻便是露出了讨好的笑。而李贵则看上去已经足有五十多了,脸上皱纹深深的,老眼浑浊,只不过那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提示着董策,他不是那么的无能庸碌。
董策心里有了底儿,轻咳一声,道:“自今日起,本官便是这安乡墩的甲长了。本官的性子,以后你们自然是会慢慢了解,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在我手底下干事,都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莫要耍什么小心眼儿!听明白了么?”
“明白。”众人稀稀拉拉的应和道。
董策指了指石进几个人:“我这几位兄弟,都是独身,未有家眷,自己做饭也不爽利。因此这晚饭,便着落在你们头上了,你们几家每日轮流为他们做饭,送到房中。李贵,这事儿便交给你去做了。”
一听这话,李贵还有另外几家的男人女人顿时是满脸的苦色,很是不情愿的样子。
按照大明军中的规矩,九边每一镇中都有南兵北兵之分,南兵也即是客兵每月有饷一两五钱,本色米五斗,家丁每月有银二两三钱五分,北军每月止有米一石折银一两。规矩是这么定的,但是能落实下来几分那就不好说了。
明季末年,克扣成风,自上而下,无有禁止。饷银从北京城的中央部阁出来,先得被那些无法无天的文官儿们给刮一层,然后到了地方上,从总督、巡抚、总兵、参将、守备、管队官乃至于是最低级的甲长,都得伸手捞一把。基本上就是三七分,不是给你七成,而是扣掉你七成!
而且就这三成,还不是月月都有。他们的土地多被各级军官侵占,这几年又是连年干旱,产出极少,每个人背后又有一大家子人须得养活,已经是仅仅能维持不饿死而已。这就像是个脆弱的生物链,而现在董策却是要往这个生物链里面塞进来一个东西,而且还是个庞然大物。留下来的墩军还有五家,董策这一共六个人,就算是一家负责一个的话,那也是每日得多支出许多的米粮。
而且看样子,这六位都是大肚汉。若是要养着他们,说不定自家孩子就要生生饿死。
李贵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张张嘴,想要反驳,但是终究是没这个胆量。
董策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他微微一笑,道:“我们也不是白吃白喝的。我问你们,原来夏东润每月扣你们多少饷银?”
大伙儿的眼神都投到了李贵身上,他硬着头皮道:“回老爷的话,夏头儿……夏东润,原先每月扣我们多少小的不太明了。不过到手的银子,只有二分七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