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爸爸的事业也遇到了瓶颈期,而大姑父也逐渐年迈,可是命运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大姑姑随着白发爬上头梢,精神越来越糊涂,大姑父的女儿早已出嫁,而儿子从结婚以来就一直感情不和睦,之前虽说婚姻名存实亡,但是也还未离婚,而后来那个儿媳妇直接跟着其他男人跑了,我的那个哥哥外出打工谋生,又将孩子留在家给大姑父带。
大姑父当牛做马的一生还远远没有尽头,但是岁月不饶人,早就不能与年轻时争光辉,可是想到家中这些七零八落的烂摊子,大姑父就不由地心力交瘁,但是他从来都是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性子,他不曾所说过只言片语自己的苦,满头的青丝换白发却无一不在诉说他的苦。
后来,爸爸的脸上笑意也少了,每当爸爸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总喜欢开车到大姑父家和他说说话,大姑父虽然还是如往常一般憨憨地笑着,但是脸上的褶子里却夹不住的沧桑和垂垂老矣,他就像一头老黄牛一般,只知道埋头弯腰劳作,以至于生活的重担已经压驼了他的背。他的笑容不再是如含羞草般腼腆的笑,如今更多的是如日落西山般的强颜欢笑,笑意背后无意中透露着悲凉和力不从心。
这天,爸爸又来到了大姑父家,大姑父突然兴致勃勃地说:“华,我今年打算多种几亩田,多赚点钱,让余再娶一个,毕竟他才三十出头,我年纪也渐渐大了,看顾不了他们爷俩一辈子。”
爸爸自然不愿意给大姑父泼冷水,心疼地看着大姑父,苦笑着说:“那今年肯定能多得一些钱,不过还是得靠余他自己,你毕竟年纪大了,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爸爸眼睛微红地打量着缝缝补补的衣裤在微风中空荡荡地飘动着,骨瘦如柴的大姑父已经似乎只剩下一具躯壳了。
大姑父眼神中不免流露出示意和落魄,苦涩地说:“余在外面赚钱也不容易,我能帮他就尽量多帮他一点,他太苦了。”
爸爸眼眸逐渐凝泪,眼眶有些酸涩,他再也不忍心看着大姑父,将头转向另一边,努力克制心中的忧伤。
大姑父以为爸爸有什么难言之隐,担忧地询问道:“华,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我这里还有些钱,但是不多,如果你需要钱,就拿去用。”
虽说爸爸确实现在自己也过得拮据,但是他又怎么忍心拿大姑父的血汗钱呢?爸爸苦笑着转过头说:“没有,我最近挺好的,不过我最近想在你们这边弄一个鱼库养鱼,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帮我做事?这样你也可以赚点工钱,你帮我做事,我也更放心。”
之前是小姑父和爸爸提过这件事,但是爸爸显得对这个并没有兴趣,但是此刻他想到这样可以帮大姑父增加一些收入,于是又改变主意了。
大姑父心花怒放,眼睛中顿时射出希望的光芒,他激动地说:“好啊,如果你要养鱼,我来帮你看水库,而且我是有经验的。”大姑父窃喜地低垂着眼眸,自言自语道,“如果是这样,我就又能多赚一些钱。”
爸爸看着这个如父亲一般的姐夫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摧残得这般苦,不禁有些怨恨老天的不公平。
没过多久,大伯母说隔壁乡有一个离异的女人,带着一个女儿,愿意嫁给哥哥。不过听说那个女人不是一个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好女人,而且很喜欢打麻将,又和其他男人纠缠不清,可是她的家境不错。而哥哥家境贫寒,又离异带着一个儿子,或许这是个不错的归宿,于是在大伯母的说亲下,哥哥和那个女人结为夫妻,大姑父脸上难得的露出片刻欢愉的笑颜,于是更加斗志昂扬地想要多赚点钱。
原本以为或许这是一次转机,却没想到等来的是天人两隔,爸爸接到一个电话,瞬间从沙发上刷地站起身来,惊恐万分地放下电话,眼泪不断地在眼眶里打转,他心如刀绞地朝妈妈说:“土包他掉进水库被淹死了。”
妈妈目瞪口呆地看着爸爸,她走进爸爸,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一向坚强的爸爸此刻犹如一只丧家之犬,他垂头丧气地出门,开车赶到水库,看到的确只是一具尸体,一个村民面色凝重地说道:“我刚好在旁边锄地,看到他开着车猛冲进水库中,人和车一下子就沉下去了,我赶紧跑回来叫人,等我再回来,已经来晚了。”
爸爸心如死灰地听着村民的诉说,他的一字一句就像是插入的刀子,爸爸的肉绞痛着,大脑一片空白,精神恍惚地四顾着大姑父的老房子。爸爸仿若置身在一场可怕的梦中,他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不真实,可是耳边传来的哭声又将几分清醒塞入脑海中,提醒他这就是现实,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渐渐地,爸爸的感觉已经麻木了,他频频打哈欠来掩饰自己随时可能挣脱的嚎啕哭声,他的眉毛时不时地抽搐着,眼睛黯淡无光地打量着一切。
他们将水库的水放干了,大姑父的尸体已经从水库里捞出来了,但是我们那边的风俗习惯是如果人是非自然死亡的,就不能将灵柩安放在家中,死在家外的人死后也会变成孤魂野鬼,所以大姑父的尸体被打捞起来后,就潦草地安放在水库附近的一块空地上。
哥哥和姐姐得知这个噩耗也迅速从外地赶回来了,所有人都乱作一团,这件事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虽说大姑父也过了不惑之年,可是他身体一直康健,谁也料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
爸爸的脸上又一次露出如奶奶逝去那般的面容,甚至更加神色凝重,因为此时此刻,爸爸的内心多了几分愧疚和忧虑,爸爸总是念叨着,如果不是他叫大姑父去帮忙看水库,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最令人忧心的就是大姑姑,大姑姑肯定不能一个人住在乡下,因为她生活不能自理,还时常会发作精神病,可是哥哥在外地谋生,不可能把她带出去,哥哥更不可能不去外地专门在家带大姑姑,这怕是连做到最基本的养家糊口都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力不从心,最后只能决定暂时将大姑姑安排在姐姐家。
大姑父出葬那天,天空飘着绵绵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