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爹娘的世界里已经容不下他们了。
当然,也有爹舍得娘舍不得的,或是在几个孩子之间争论该送走哪一个的,亦或是换了银子爹娘又反悔了的,逐渐吵架声争执声哭声喊声哀嚎声,场面乱作一团。
那道人看着眼前情景,不禁叹了口气。她已经活了两百个春秋,人送外号‘黑寡妇’,自以为见识过了这世上所有的沧桑,却也不曾见识过这样的场景——有的人家欢天喜地卖儿卖女,有的人家哭天喊地夫妇反目。在这昏沉的黄昏中,在这荒凉的官道上,有人如入极乐,有人如坠地狱。
终于,闹剧也好,悲剧也罢,终是散了场,流民们喜悦也好,伤心也罢,只能继续流亡。而那些被许以衣食无忧且前程似锦的孩子们,因为哭闹不止都被通通强行喂了药,昏睡过去。
“任务完成,每年一百个童男童女,往年收几个月凑不齐,今年这才三日便解决了问题。”僧人说着双手合十,虔诚说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明年还是一个灾年。”
望着那一张张面黄肌瘦却依然可爱的脸蛋,道人摇了摇头道:“为了供养那把‘虎泣’剑,年年都要做如此阴损的事情,相较而言,我哪里是什么黑寡妇,简直是活菩萨。”
“黑寡妇,我可要提醒你,这是在为相爷办事,不要忘了你对相爷的承诺。再说了,你手上沾的人血少么?装什么良人!”僧人反驳道。
“老娘可没杀过孩子。”黑寡妇哼了一声,“你们可真本事。”
僧人不再搭理她,而是指挥那些穿着黑袍的狮山派弟子,将孩子们送往指定的接应点,再由水路运往他们最终的归宿。
僧人当然不是真的僧人,道人也只是假道人。赵庆国与郭剑霓,都是在奉命办事。
赵庆国的庆幸不是没有道理的,换做往年,他得可着劲地坑蒙拐骗,费老大功夫才能搞到几个孩童,要是遇上团结的村子或是家族,被人提着锄头、扫帚撵屁股的事情也没少发生。更何况,拐卖儿童在大楚律例里是重罪,地方官员要直接上报给那位夙兴夜寐自以为勤政爱民的皇帝的。虽说赵庆国是在替天下第一大权臣办事,可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自然不能捅到皇帝那里。相较而言,今年在流民手里收孩子,就跟从农民手里收麦子似的,花点小钱就能办成大事,何乐而不为。
黑寡妇郭剑霓自然也不是什么爱心人士,尚存一息的同情在孩子们被带走后便荡然无存,她可不愿意为这么点小事惹恼了赵家人,活了两百年的皮囊还倚仗着赵家的丹药驻颜呢。女人嘛,对于容颜美丽的追求与男人对于美丽容颜的追求都是出于本能的。
“走吧,你我是这世上唯二活过三四个甲子的人了,我当然知道那些孩子可怜,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过了那么多人间的故事,早就已经麻木了。”赵庆国说完翻身上马。
“唯二可不好说,暂不提那些世家、门派归隐山林的元老们,单说当年那个人,虽说被全天下灵师、武者群起而攻之,但最终也没人见到他的尸体啊。”郭剑霓已然忘了孩子的事情。
不过,她也疏忽了,‘那个人’是赵庆国的禁忌。
赵庆国忽然开始全身颤抖,咬牙切齿道:“那个人,最好是还没死!”
说话间,一缕黑烟升腾而起,胯下白马竟成了一堆皑皑白骨。
郭剑霓这才想起听人说过,赵庆国与她不同,能活三四个甲子,起因正是当年被那个人抽筋剥骨后将灵魂附在了驴子身上供天下人嘲笑,这样的深仇大恨必然刻骨铭心。因此,提到那个人无异于碰触了赵庆国的逆鳞。
于是,她赶忙转移话题道:“娄城是右相的封地,我们去做什么?”
半晌后,赵庆国才搭理她:“左相让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问那么多做什么!”
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天际,大地陷入又一次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