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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部分(第1页)

们再来排戏。然后我们就把我们的戏唱到北京上海,法国美国……

垂髫头脑发热,滔滔不绝,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琴师拿来一大杯烫热的黄酒,他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又给垂髫喂了一口。银心接过喝了,又递给工欲善。他们惊讶地互相对视——工欲善已经顾不上自己和银心之间的事情,他用目光询问她——你已经和垂髫达成这样的共识了吗?银心好像点头又好像摇头,但他们很快就被垂髫的话吸引了。事情就是这样,凡事只要垂髫沾边,一切就容不得犹豫,就摧枯拉朽,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几口热酒下去,所有的人都开始热血沸腾,垂髫的话就开始起作用了。他们开始商量起垂髫如何回杭州的事情来。前台的丝竹和满天的飞雪,都没有这个事情重要。的确如此,银心就是为了这个,才把工欲善从杭州召回来的。

十一

突然,犹豫不决的事情一下子就被行动冲击得明朗了,两对男女回到杭州。工欲善全力以赴春节后的考研初试复习,银心回剧团继续跑她的龙套,其余时间就帮着那三个打下手。扇庄暂时就腾出来,垂髫他们一对进驻了,一个星期之内他们就开出了一家推拿室。也没几张床,来推拿的人很少,垂髫拉开架势,但怎么看还是在舞台上模拟。琴师想出了一个招,他就拿把二胡到老柳树下拉琴。

一拉琴,这小伙子就开始像个跑江湖的艺人了。冬日阳光下,街头巷尾坐着,皮夹克敞着,胡子拉碴,西裤耷拉着腰身,松松挂在胯间,就像摇摇欲坠沾在嘴间的那根烟,架着二郎腿,腿上搁一把二胡,叽咕叽咕几下,调起音来。

几下过后,周围就围上来了一群痴子,有路人,甚至还有邻居。那琴师倒是一脸自信,与平时里的羞怯完全不一样,一副豁出去自得其乐的架势,自拉自唱,仿得女声,很俏皮的样子:

我家有个小九妹,聪明伶俐人钦佩,

描龙绣凤称能手,琴棋书画件件会。

我此番杭城求名师,九妹一心想同来。

我想男儿固须经书读,女子读书也应该,

只管我爹爹太固执,终于留下小九妹。

最后一个拖音,七拐八拐,博得一片喝彩。周围围着的一般都是中老年妇女,听到这里,早就有人按不住性格,嗓子痒痒地合了上去:我只道天下男子一般样/难得他也为女子抱不平/像这般良朋益友世间少/我有心与他结为兄弟盟。

唱到这里,大家就一起笑了起来。正嘀咕着往下唱什么呢,突听一声凄厉地叫:贤妹妹,我想你,神思昏昏寝食废……

这无伴奏的冷不丁儿杀出来的一声,让大家着实惊了一跳,抬起头看,一位长身玉立的姑娘,着白大褂,戴墨镜,长发垂额,双手叉腰,靠在新挂牌的柳洲推拿中心门口,那声音正是她发出来的。

柳浪闻莺越剧角非同寻常,毕竟云集着一群资深戏痴嘛。有个半老徐娘挺身而出,脸上挂着只有下岗女工才有的菜色,从容不迫地接上:梁哥哥,我想你,三餐茶饭无滋味……

还想接着往下呢,却被一个老太太媚眼一抛,生生打住。老太太镶了几颗假牙,手里拎一只塑料口袋,像是要去买菜却拦路被这锥人心骨的咏叹调抢劫了,便恍兮惚兮地哼了起来:贤妹妹,我想你,衣冠不整无心理……

如果说这一位嗓子太差,又不着调,但神情肃穆,让人不敢唐突的话,下一位须眉男儿终于让全体哄堂大笑。他推一辆自行车,一开口,玻璃嗓音,嘈嘈切切错杂弹,整体错位:梁哥哥,我想你,懒对菱花不梳洗……

他卡壳了,惹得哄堂大笑,但琴师坚定不移地加大力度挥洒琴弦,来来回回地纠缠片刻,如泣如诉地渲染,使喜剧恢复到了悲剧的本质,重归回忆般的叙事……大家都被这琴声镇住,有人便轻声啧啧:拉得好,真是拉得好!

垂髫又接着唱:贤妹妹,我想你,提起笔来字忘记……

就听一个声音从从前的扇庄里飞出来:梁哥哥,我想你,东边插针寻往西……工欲善已经听熟了,这是银心搭的腔。这一对一开口,别人就只能闭嘴了,就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沉浸在自己的哀而不伤的惆怅的长调里:贤妹妹,我想你,提起笔来字忘记/梁哥哥,我想你,东边插针寻往西/贤妹妹,我想你,哪日不想到夜里/梁哥哥,我想你,哪夜不想到鸡啼/你想我,我想你……(突然再放慢音节,齐声哭唱)今生料难成连理……

真是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窗子关起来了。琴师愣了一会儿,突然欢快地振臂高呼:想听正宗越剧,到柳洲推拿中心来推拿!

人们就搞不清楚,这里到底是卖扇的还是推拿的还是唱戏的。工欲善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看着,他觉得现在很好,卖扇也可以,推拿也可以,唱戏也可以,就这样就可以了。真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长调欲醉秀色可餐,他被此时此刻的满足搞得惶惶不安。

春节一过,琴师回嵊州筹钱,办个民间剧团也要钱的。工欲善则准备赴京赶考。银心一段时间都在剧团,她老是外出,常常几天也没有音信。工欲善去扇庄和垂髫告别,未见临时改成的推拿室里有人在。邻居告诉说,前一阵子,垂髫带一帮子来,琴板齐鸣,丝竹不停,天天吵得四邻八舍不安生。后来大家抗议,她倒也自觉,每日手执一个手杖,到公园自得其乐去了。

工欲善赶忙朝公园找去,远远却看到垂髫慢慢走来,手里果然拿着个精致的手杖。她走路的样子很奇怪,走一段摸一株柳树,走一段摸一株柳树。工欲善一把挟住她,说:你怎么一个人走,当心掉湖里去。

垂髫说:没事,有柳树给我做记号呢。再说,还没到漆黑一片,还能走几步呢。

工欲善说:你那个琴师也真能放得下你,银心又忙,我呢……垂髫就摇手不让他说:别管我,管管你自己。

工欲善说:我很好,我感觉很好,我志在必得。这是我的画册。给北京导师的见面礼。他把挟在胳膊里的画册重重放到垂髫手里。垂髫凑到鼻梁前闻了几遍:……桃花……美人,什么得气,什么意思啊?

工欲善想了想,说:你让我说什么意思,我还真说不出来,眼前有景道不得……

所以画画不如唱戏嘛。我们一句一句都唱得出来,如泣如诉,越剧是很伟大的。我妈妈说的。我妈妈说,越剧是很伟大的这句话是外公说的。如泣如诉,也是我外公说的。

我怎么没见到你妈妈啊?

我妈死了。

工欲善心顿了一下,停住了。

我妈到杭州来为我读艺校的事情报名,被车撞死了。那时我十三岁。我是外公外婆养大的,我外婆也唱戏,我外公从前是右派,中学里教语文的。他是个奇怪的人,垂髫这个名字很奇怪吧,就是他取的。银心这个名字也很奇怪吧,银心本来不叫银心,叫爱珍,因为我叫垂髫,所以她说她也要叫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她就叫银心了。

那么,你外公外婆呢?

他们当然也死了。垂髫好像觉得工欲善问得很奇怪。她没有在自己身世的话题上纠缠,突然转了话锋:你应该和银心谈谈。她就是那种结婚的人,她得结婚。

工欲善说:我们谈过了,不管我考得怎么样,我们都准备五月结婚。

垂髫说:要是这样就好。

她拎起手杖就大步往前走。工欲善上前要去扶她,她大声说:别碰我,我吃醋了!

她笑了,但满脸生气的神情。她真的吃醋了,但不给工欲善任何尴尬的感觉。工欲善一时冲动,很想问,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什么大款,张开嘴又咽回去了。他发现其实他真的很不了解她们,她们是一个谜。

当天夜里,银心回来了。工欲善感觉银心有些陌生,但银心表现得格外热情。一番亲热之后,他突然问:银心,你不记我仇?银心反问:记什么仇?工欲善说:扇庄成了推拿室,你本来戏演不成,做个扇庄小老板娘总可以的,现在好像没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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