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望着床褥上团龙簇锦的花纹,半晌才道,“不知道……”
我随即道,“跟我走吧。”
他抬头看看我,却没说话,神色间也不见欣喜,却是一脸犹豫。
我笑道,“窝在这么个小地方有什么意思?……放心,朕的男宠已经够多了……朕已经决定,为江南汉人今秋在京城举办一次恩试。朕在京中给你找个地方,你好好复习半年,到时等你金榜题名。”
他顿时眼睛一亮道,“真的?”
我呵呵笑道,“朕金口玉言,自然是真的!”
于是,我暂时就将他留在了行宫之中养伤。他的鞭伤并不很重,不过两日就行动自如,能为我弹琴侍寝了。
东厢那边,我再未去过,实在是一想到锦帆就头大。如果有事,就将人召到这里,不过也只是坐坐聊聊。昊天盟之事基本已成定局,无需太过小心,所以我和他说没事可以在园中走走,散散心,他当时应下,不过听说他大部分时间仍是足不出户,闭门读书。
我知他因为自己的身份,不愿多惹麻烦,可惜麻烦却是有脚的。一晚我正闭目听着岳纹抚琴,忽有侍卫求见,却是我安排在谢曦身边的人……原来今日他难得出门走走,却在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如此这般的情况,最后亏得卢侍书出面,解了围。
我听了不由眉峰微蹙,谢曦进得行宫,身份不明,前一阵我日日宿在他处,不免惹人猜忌。这两日见我似乎疏远了他,难免有人当他失了宠,在背后风言风语,却不知他们都是练过武的,耳力好,锦帆又是爆脾气,断不可能听到装没听到,不免就针尖对麦芒吵了起来。若不是恰巧发生在先生住所附近,让这事情闹大了,两边都不好看。
先生……一瞬间不由想起了先生雍容恬静的样子,这才意识到,我仿佛好久不曾见过他了……自从历劫归来那次见面之后,我就再未见过他,甚至连想也不愿多想。开始是一想便心痛,后来是一心一意要离开,更是不愿多想,回来之后,心如死灰,再不愿沾情爱二字,而经过那许多,我也无法以师生之谊对他。因为不知以何方式相处,于是竟一直再未见他,刻意将他忘在了一边……
正自出神,却听那个侍卫继续道,“谢公子说,明日想去卢大人那边拜望一下,不知陛下是否允许。”
我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我不在的时候他定然很闷,先生也一直很孤单,若这两人能不时说说话,解解闷,未尝不是好事。于是那天之后,便闻两人交往渐多,一起谈诗论文品茶对弈,似乎颇为投契。
又过几日,诸般政务已基本料理妥当。赋役新法已经定稿,今年先择数地试行,如若成效不错,明年将会在江南各郡推广。和州叛乱已平,局势稳定,至于那个造祸的魁首楚寰,我命人将其押解上京,暂押刑部,等回去再和他好好聊聊,掂量掂量他的情况,或可重用,只是这个人脾气太拧,也得让他吃点儿苦头,锉锉他的狂气。
昊天盟的事情也已告一段落,昊天盟经此重创,“谢曦”又死,人心惶惶,群龙无首,恰逢此时岳涵立下大功,立时成为人心所向,于是毫无悬念地成为了继任的盟主。之后我安排玄瑛岳涵见了一面,让两人好好配合,先帮岳涵站稳脚跟,然后共同稳定江南武林局势。
还有一件事情比较头疼……这次为对付昊天盟,推行新法,调查江南氏族之余,也把江南的官吏查了一遍,查出不少问题,贪腐之事不少,而犯事之人大多是安德王一系人马。如今还未与他撕破脸皮,也不好大肆处置,我和小周商量了一下,决定暂且压下,等回京之后再行定夺。
这次在临安已经呆了月余,既然江南诸事已定,我便下令,准备起驾回京。
启程那日,天气很好,碧空澄透,微云淡扫,回首处,水似蓝,花胜火,人如山,将我们这条浩浩荡荡的船队送离了古城临安。看着仍然跪伏了一地的众多官吏,我不由暗想,恐怕他们一个个心中都正欢呼雀跃呢吧?我微微一笑,这才转入了舱内。
走上船楼,却见岳纹靠在窗口,正呆呆望着远去的临安城出神,我不由叹了一声道,“别难过了,总有回来的一日。”
他骤然惊觉,回过头勉强对我一笑,却仍是神思恍惚的样子……自那日说要离开,他妹妹闻讯为他送行之后,他就成了这样……毕竟骨肉亲情又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不过这种事,却是旁人劝不来的了。
路上二哥身份贵重,自有坐船,虑及先生和谢曦未必愿意见我,于是我也给他们另外安排了住处,结果我这主船上竟只剩了岳纹一个陪我,偏偏他又是日日无精打采,还好白日有子玉和李棠过来陪我,否则就更无趣了。想想来时似乎还比现在好些,至少多了一个玄瑾,玄瑾……下一站到秣陵就能见到他了,可是,见了又能如何?
故此,虽然一路山水如画,我却始终打不起精神来,怎么看都觉山如眉微蹙,水如泪徐流,十足的苦情苦景,前路漫漫,若无止境。直到临近秣陵,感觉才终于好了些,毕竟不曾去过那里,想到传说中天下一等一的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已近在眼前,到底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所以那夜明明看到岳纹兴致不高,我仍拉着他颠倒缠绵了许久,才朦胧睡去。哪知睡到半夜却被叫醒,说是玄瑛有急事求见。
我有些不快,披了件衣服就出了内室,见他正焦急地在前厅踱来踱去,神情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见我出来,立时迎过来,匆匆一礼,便在附在我耳畔嘀嘀咕咕起来。
我才听到一半,已是睡意全消,待他说完,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不错不错,这次办得很好,如果成功了,朕必有重赏。”
他面有得色,口中却谦辞道,“侥幸而已,都是陛下洪福庇佑……剩下的事情,请陛下放心,这次臣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我见他脸颊微红又是开心又是得意的样子,不由暗自好笑,脸上却不露半分,肃容颔首,又肯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这才道,“那么就请陛下移驾吧。”
当时已是深夜,船队泊在岸边,我一面命人秘密通知二哥他们,一面换上便装,带着岳纹偷偷下了船,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向船队尾部走去,一直走到倒数第二艘一条很不起眼的小船那里,才停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