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我被他钳着下颏被迫抬起头,措不及防对上他那双眼睛的时候,呼吸却不由一窒……那双眸中,愤怒、伤痛、失望、憎恨……种种情绪那样浓烈,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是,何必……我们既已走到了这一步,陛下你又何必为我,为你的敌人,显露出这样的痛苦与脆弱……不值,也不智,徒惹人笑尔……陛下,你还是太嫩。
心中微带嘲讽地想着,颊上已重重挨了一记耳光。我眼前一黑,不由扑倒于地,半边脸一阵麻木之后就开始火辣辣地痛,耳中是一阵嗡鸣。勉力跪起身子,挺直脊背……输便输了,至少,这最后的尊严不能放弃……至少,我不希望在最后,让你觉得,我其实不配做你的敌人。
就在这时,只听他低哑的声音一字一字在耳边响起,“你可,对得起我?”明明是厉声质问,却带出了一丝凄厉哀恸,仿若子规啼血,锥心刺骨。瞬间,我只觉一丝极细微的痛意倏地透过层层保护,刺入胸口,然后顷刻炸开,剧烈的疼痛猛地从那个早就麻木了的地方飞速扩散,传遍全身,措不及防下竟痛得全身一颤……原来,我也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般已修成正果,到底还是,肉体凡胎……很好,这样才公平……陛下,这一次,我陪你一起痛……
一直到被扔进昭狱漆黑的地牢里,那让人无法呼吸的痛,才慢慢散去。铁门砰然关上,阴冷的地牢中只余一片黑暗死寂。我缓缓撑起身体,慢慢蜷起身,靠坐在了墙边……不言、不动、无思、无想……我的戏已落幕,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可惜,还不能死……事败之时不是没想过一了百了,最后,却终于放弃……既然做了,就该有承受后果的勇气,我畏缩妥协了一辈子,至少最后,不想再逃……而且,他性子我最清楚,任性起来什么都不顾,这次恨煞了我,若我逃了,却让哪个去承受他的怒火与恨意?既然我最终放弃了他,选择了自己的家族,那,就坚持到底吧……可是,当时却没想到,原来“坚持”竟是这么的难……
当衣衫在他手中碎裂的那一刻,所有的冷静自制差点在瞬间冰消瓦解,可我终于还是控制住了,不言不动,任他所为……其实,并不是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惩罚,毕竟他的性情心思手段我都知之甚深,不过事到临头,才知道那份难堪与羞辱竟是如此难忍,但既决定承担后果,又怎能这样就放弃?只当那仅是刑罚,咬牙忍过便是……不过痛楚可以咬牙忍过,那身体之中萌生的异样感觉竟完全不受控制……在他粗暴的□之下,我的身体竟渐渐有了感觉。顿时一阵从未有过的惶恐袭上心头:怎会这样?怎会在此时在他手中,情潮渐起?他会怎么想我?我可以承受他的愤怒,他的憎恨,可若是他的鄙夷轻蔑,只想想以让我如坠深渊。
惶恐无措顷刻间打碎了我心中的平静,让我原本清明宁定的心神瞬间大乱,如此一来更难控制身体的反应,只觉随着他温热手掌四处游走,灵巧唇齿辗转咬噬,一簇簇火焰被点燃,开始在体内乱窜,让我几乎用尽了所有力量才保持住了外表的平静。
可是,我可以靠意志,绷紧身体一动不动,紧咬嘴唇一声不出,但下身的反应,却是我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的。于是当他的指尖突然触到那处的时候,我如遭电击,脑中轰地一下,只剩了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发现……于是,未及思考我已猛地抬手打向他,挣开了他的怀抱。扑倒于地的瞬间,抬眼就见了一旁地上的小刀,我骤然大喜,如见救命稻草,扑过去就要去抓,却是为了终结生命,自己的生命。可惜,刚刚触到那个希望,手上一痛,刀已被他踢了出去,我也骤然惊觉……我在干什么?我怎能逃避?已经决定,无论等着我是什么,我都要坚持下去,他要报复,就报复在我一个人身上吧……我是一个无能的族长,无能的父亲,或许,这就是我能为族人,为宝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一念及此,心气顿泄,我被他轻而易举就按到了桌上,接着下身一凉,随即一阵剧烈的痛楚就从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传了过来,仿佛整个身体被瞬间劈开。
剧痛让身体不自觉地挣扎起来,却在听到他那凄厉的大吼之后,心头莫名一阵酸楚,身体一软,再也无力挣扎。但他手上的力道却未因此稍减分毫,颈子被他紧紧卡住,几乎窒息,只觉眼前发花,耳中嗡鸣,数次差点昏厥,却又被下身的剧痛拽了回来。那里像被火烫的凿子一下下钉入体内,疼痛绵延无尽,一下比一下强烈。心中却仿佛慢慢轻松起来,非常痛,痛得让人无法思考,只是痛,痛得让人神魂皆失……很好,这很好……心中朦朦胧胧想着,竟不自觉微微苦笑,但在下一刻,眼前一黑,意识终于离体而去。
我是被一阵疼痛唤醒的,撕裂皮肉的尖锐的疼痛,睁开眼见到的是正在落下的长鞭。一下接一下,疼痛如附骨之蛆,逃不开挣不脱。心中却渐渐宁定下来:这样的痛楚,我承受得了,而且,随着那强烈鲜明的痛楚,绽开飞溅的鲜血,仿佛有什么污浊的东西被抽离身体,流淌而出,压在心中的某些沉甸甸的东西也在慢慢变轻。不再躲避,是没有力气,也是不想再躲。任由痛楚席卷全身,神志渐渐模糊。
忽然,那尖锐的鞭啸声骤止,我几乎陷入昏迷的精神不觉清醒了一瞬。恍惚间,只觉一样东西落到了我的身上,带着暖暖的温度……是他的披风!一愕之下,猛然抬头,却只见到一扇砰然关闭的铁门。
世界重回黑暗,我的神志却格外清醒起来,半晌才不由微微闭了闭眼:陛下,既然你已选择了这条路,怎么还是如此容易心软?这样,可不行啊……
23。情惑(九)
那夜之后我开始发烧,只觉时而如坠冰窖,时而如入火窟,全身酸软得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神志一片模糊。只是浑浑噩噩之中仍有一点执念于心,让我最终坚持了过来,那就是……不能死。
在我清醒过来的第三天,圣旨到,我成为了他的,侍书。
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脑中片刻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意识才慢慢回归,全身的血液仿佛也一点一点涌上了头脸,身上忽冷忽热,好像再次发起了烧。强迫自己如常谢恩行礼,双眼始终未曾抬起,却仍能感到周围众人的目光如鞭似针,一鞭鞭衣衫尽碎,一针针体无完肤。牙齿咬到发酸,才勉强让身体不曾颤抖。
直到人群散尽,我才脱力一般,猛然跌坐在地上……难道,那天还不够吗?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而且还要做得天下皆知?……这道圣旨一下,天下人会怎么看我,满朝文武会怎么看我,旧日亲友会怎么看我,还有宝儿,他,会怎么看我?……想到这里,心头一阵发冷,指尖已开始微微发颤……陛下,你还真是了解我,一如我了解你一般,命门所在,了然于胸,一击中的,避无可避。
黑暗中,我撑坐在地上,很久很久,心中的恐惧惶惑才慢慢压抑下去。心神渐渐清明,我缓缓支起身,挺直腰,这时,一个念头忽然从心头掠过:对了,他怎么还是如此任性?如此行事置百官的尊严于何地?置他自己的声誉又于何地?就算要以此报复于我,也不必明诏天下……待意识到自己想了些什么,不禁一愣,随即只觉惶恐尽去,竟有些好笑:到了这时我竟还会想这些?还想对他的行事指手画脚?难道我还当自己是他的先生不成?真真可笑!
我十分感激下旨之后,他给我留了数日的时间休整,让我做足了心理准备,否则我都不知入宫那天我能否那样镇定平静地坚持完整个仪式。可即便这样,后面的日子,于我来说,也是那样难熬。
我以为这次的羞辱已到极限,经过之后,再无事不可承受。哪知下一次他仍有办法,逼得我恨不能立刻死去。可是,不能死……即使被他逼着,做出那样羞耻的动作,那样放浪的表情,仍是,不能死。
好在他并不经常来我这里,虽然他不在的时候我仍是不得轻松,但至少不会像他在时那样,胸口始终疼痛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看他的神情,想必他心中也是这般吧?所以许久才会出现一次,所以每次才会来去匆匆。只是,这又何必?
每每想到这里,我总忍不住有些茫然:我们怎么走到了这一步?这样相互折磨有何意趣?又要到何时才能结束?是会终于我的渐渐麻木,还是他的渐渐放开?……那时,我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终结来得那样之快,又是那样意外……
那天,在消失很久之后,他忽然传召了我。消息传到,紫瀛宫中顿时一片忙乱,特别是那两个人,更是又紧张又兴奋,跑前跑后指挥人服侍我沐浴更衣,把我里里外外折腾个遍,足足花了近两个时辰,把他们自己和我都折磨得精疲力尽,才意犹未尽地勉强放过了我……末了还不放心地让我在大厅中央站定,两个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扫视着我,仿佛评估一件精心炮制的作品。半晌,两人才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相对一笑,退了开去。
忽略那份羞耻的感觉,我强迫自己转移注意,苦中作乐地想道,其他不论,这两人敬业的态度还真是可感可佩呢。刚想到这里,眼神无意一转,扫到一旁镜中人影,不觉一怔,心中那点强扯出来的轻松顿时消失无踪……那个人,竟是我吗?……只见那光洁如洗的铜镜中正映着一个单薄的人影,低领束腰的素锦单衣衬得纤颈细腰,竟带了几分女子的孱弱妩媚。高挽的发髻,白到不正常的肤色,更显出一种雌雄莫辨的诡异……心中竟莫名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本来姿色就一般,这下男不男,女不女,简直像个妖怪了!”……瞬间心脏猛地一缩,身体微微一颤,我骤然收回了眼,再也不敢看向那边……妖怪是吗?果然像呢……
还好天气很冷,一路裹着貂裘戴着风帽遮住了那一身尴尬,否则真不知要如何熬过从紫瀛宫到乾清宫的长长一段路途。可饶是如此,入宫之后,第一次在宫中行走,沿途数次遇上宫人太监,耳听一次次大人的称呼,眼见一张张恭谨的面孔,却总觉那声“大人”之后别有深意,那份恭谨之外暗藏好奇鄙夷。再想到在他那里又不知会有怎样的嘲笑与侮辱等着我,只觉力气尽退,四肢百骸偏偏又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连逃走的力量都没有了。
就这样,竟不知是怎样熬过了一路,终于站到了他的面前。行礼之后,脱去貂裘,露出那样一身装扮,静静立在他的面前,用尽自制不让那份羞愧与自惭形之于外,却再没有抬起眼帘望他一眼的勇气。等着这些日子面对他时从未少过、却始终无法习以为常的讥笑嘲讽,身体紧紧绷着,甚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哪知,等来的却是一件扔回来的外氅,一个转身而去的背影。
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是什么……出去走走?……他这是何意?心中本能地一阵畏惧,只想掉头逃走,却明白逃无可逃,终于还是跟了上去。哪知这一去心中所历之折磨震撼,竟丝毫不下于不久前的那个雪夜……
初时似乎只是又一场身心的折磨,只不过这一次格外难熬。知道那两人所谓的润滑膏恐怕并不简单,却没想到效果竟是那样强烈……因为这些日子的经历,曾经淡薄的欲望已越来越难压制,特别是在他手中,这次更是如此,不待他如何,我的神志已开始模糊,心中犹自挣扎,身体已化作了熔岩,滚烫绵软,完全无法控制,只是记得身处马车之上,勉强留住了最后一点清明不失,不开口不出声。等到进入客栈,房中只剩了我与他两人,心神一松之下更是沉沦得快而彻底,不过片刻,前尘往事皆忘,只留一个肉身在欲海起伏沉沦。
冬日的空气冷冽刺人,身体的火焰却越燃越旺,脑中已成了一锅浆糊。整个人在从未经历过的温柔抚慰、细密亲吻下,一点点迷失,一点点坠落,似进入了一个最美的梦中,被人全心在意,小心碰触,用心怜惜。不知不觉间一直矗立在心中的围墙慢慢崩塌,化为齑粉,某个被隐藏封闭了很久的地方就那样暴露出来,柔软而无措地面对着风雨……和风细雨,然后,一点点放松下来,舒展开去,如春柳吐芽,春草现碧。冰雪渐渐融化,世界渐渐复苏,天地重现缤纷……可是,就在这时,所有的温暖骤然离开,一个冷冷的笑声打破了这个梦境,“想要吗?自己来……”
恍惚抬头,对上的是一双饱含恶意与讥诮的眸子,霎那间,犹如冰水淋头,朦胧旖旎烟消云散,只余难堪,让人羞愧欲死。再也无法忍耐,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杀了我吧!”
未及后悔,已听他不阴不阳地道,“装什么啊!明明很爽,叫成那个样子,醉红阁的姑娘都没你浪!”
我仿佛听到了某处琴弦断裂的声音,耳中嗡地一下,被压抑许久的情绪迫堤而出,滚滚而下,再难阻挡,顿时冲散了一切理智坚持,只能听到心中一个声音不停地大叫:结束吧!让一切都结束吧!我再也受不了了!死吧!都去死吧!我不管了!让我解脱吧!
后来,我仿佛又说过很多,却因脑中一片混乱,记不清楚到底说过了些什么,只记得他脸上的神色从阴冷讥讽到张皇无措,仿佛重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我微一恍惚,心中莫名一痛之后却是一阵快意:这些天,你欺负我欺负得我很过瘾吧?可惜,到头了呢!难得我临死之前还能看到你这副吃瘪的表情,也算小小的出了口气。
那一刻的我,随着那些纷乱的念头、肆意的话,全身升起了一种骤然轻松的感觉,仿佛终于挣脱了沉重的束缚,飞升而去……
可惜,终究只有短短片刻……
远处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让人心头一悸,理智骤然回笼。不自觉猛然地推开窗户,随寒风扑面而来的,是让人灵魂也会冻结的画面,死亡的画面……不是没有杀过人,只是真正面对这样血淋淋的死亡,还是第一次。看着曾经那样熟悉的人,那样鲜活的生命,在利刃下,辗转哀号,一寸一寸死去,让我一口气顿时哽住,呼吸停止,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想叫,叫不出来,想吐,吐不出来……血一分一分凉下来,之前发热的头脑,也一点一点冷下来。慢慢地耳中也终于能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渐渐理解那话语中的意思:你,又在威胁我吗?再次提醒我,你生杀予夺的力量,我无法摆脱的责任?那么,我真的可以不在乎了吗?……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怔怔看着那边,与我骨血相连之人,因为我的错误,一个一个死去……胸中那口气,终于慢慢吐了出来,全身的力量也仿佛随之退去。原来,我终究还是,放不下。恭喜你,你,又一次赢了……
再一次的屈服,更加彻底,一颗心却仿佛已然麻木,再不觉痛,再无难堪。但这样的顺服却并未让他满意,不过那时已如行尸走肉的我自不可能再去分辨其中缘由。
无悲无喜,无痛无怖,我以为,这一次是真的修成正果了,可惜很快我就知道,原来还差得远……身边她遗下的唯一东西,费尽心力留到现在的那支玉簪,被他夺走了……眼见与过去的最后一点联系,如朽丝残缕,在他手中行将断裂。心中惊惧无法抑制,而那时的我,最后一点自尊刚被他片片剥落,所以之前从未想过自己能做出的举动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做了出来,那样不顾一切地向他卑微乞怜。可惜,仍然只是徒劳……眼见那一点莹润从他掌中跃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