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放心,我时时刻刻都记着要改,等日子久了,总是会改得掉的。”花竽正要被带往“云养斋”服侍新主子,她原已有些不安,听了秦玉蓉的话后更加紧张了。
“你对常人不会多留心注意的事情总是感触特别敏锐,或许天性如此,所以才能将画画得那般栩栩如生吧?这样也不是不好,只是当一个丫鬟,你的才华或许能得到主子的赏识,却也容易招来旁人的嫉恨。”秦玉蓉淡淡地说。
花竽侧头,似有不解。
“姑姑,老夫人调教我们四个姐妹,原意不就是要我们都得到主子的喜爱和赏识吗?老夫人总是教导我们几个姐妹,若能得主子宠爱,收房为妾,便是终身有靠了。”
秦玉蓉柔声道:“花竽,你虽是老夫人买断的家奴,但是还算有亲人在,倘若遇上了好主子,还有机会解除奴籍,交给亲人带出府婚配,你也不是非得求一个妾室之位,在兰王府里委曲求全地过日子不可。”
花竽摇摇头,浅浅微笑,双眸无辜而明亮。
“我爹娘双双病故不久,叔父婶母就把我卖给了老夫人,他们算得上我的什么亲人?再把我交给他们,难保他们不会再把我转卖给别人。我已是无根之人了,若能留在兰王府里一辈子也心甘情愿,何况这儿有风竺、雪笙和月筝几个姐妹在,还有老夫人和秦姑姑,你们才是我的亲人了,我可不想离开你们。”
秦玉蓉深深凝视着花竽,眼神微带着伤感,细心温柔地抚顺她鬓边的细发。
花竽的话触动了她的心思,她和花竽虽然身分都是仆婢,但她却是无权决定自己命运的家生奴,她从六岁起就在汪府服侍比她年长三岁的若兰小姐,后来又跟着若兰小姐陪嫁到兰王府。对她来说,若兰小姐无疑也算是她最亲的人。
老夫人出身京城豪门望族,闺名汪若兰,自幼工习诗词,妙解音律,更善于琴棋歌咏,是不可多得的才女,当年京城无人不晓,上门求亲的王孙公子多如过江之鲫,兰安郡王爷对她亦是倾慕不已,并誓言要娶到她为妻。
由于老夫人芳名中有个兰字,又见兰安郡王爷人品身分皆为上选,回回求亲被她刁难也没有因此难退他,便以为自己的终身幸福注定要应在兰王爷身上,于是满怀喜悦地应允了婚事,风风光光嫁进了兰王府,成了兰王爷的元配夫人。
谁知幸福恩爱的时光竟不到三年,在妾室香灵入府之后便彻底变了调。夫人性情高傲,不屑与不安分的妾室争夺地位,加上所生的两子一女皆意外夭亡,过度悲痛后便心如死灰,带着她住进僻静的后花园阁楼里,选择消沈避世。
秦玉蓉原以为夫人自己若有了幸福美满的婚姻,便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替她安排终身,没想到饱受打击后的夫人颓废自弃,反而更加依赖她的服侍和陪伴,需要她宽慰孤寂的心。渐渐地,她成为夫人生活中最重要的支柱和依靠,夫人一刻也离不开她。
她心中其实并不愿意与夫人过着离群索居、清静枯寂的生活,她虽是家生奴,但是从来不想一辈子服侍人,她渴望能拥有自己的家庭,不愿意自己的下半生陪着夫人埋葬在这座冷僻的阁楼里。因此,她想了个法子,提议买四个小丫头进来,训练她们服侍老夫人,好让老夫人慢慢脱离对她的依赖,这么一来,她就不必再像被线牵着的木偶那般身不由己了。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老夫人的应允,老夫人拿出银两给她,只提了一个条件,希望买来的小丫头模样和长相都要像她已夭亡的女儿芮晴。她以为老夫人只是思女心切,并没有再往深处想,就把买丫头的事交代给了男仆葛大。
四个模样酷似芮晴的小丫头买进府后,老夫人对她们极为满意,给她们分别取名风竺、花竽、雪笙、月筝,并且一点一滴地将自己平生所学倾囊教授。
然而这四个丫头并不像老夫人是天生的才女,碍于各人天赋,难以尽得老夫人真传,不过在老夫人严格的调教之下,每个人琴棋书画、丝竹歌舞都能拿得出手,又依各人天赋而有所专精,像风竺琴艺过人,歌声更是绝美动听,而花竽则更精于书法,擅长绘画。
秦玉蓉原以为老夫人养育教导这四个丫头只是想排遣心中思女的苦楚,可是当老夫人决定把她一手调教的四个丫头全部送给王爷的妾室香灵和小妾淇茉所生的四个儿子,并一再嘱咐她们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主子宠爱、要让主子收房纳为妾室、要巩固自己的地位时,她才隐隐约约察觉到老夫人真正的用意和想法,了解了这是老夫人对兰王爷的一种报复。
本来,她想利用这四个女娃儿好让自己得到解脱,却没想到老夫人也想利用她们达到自己的报复目的,然而这些冰冷自私的意图在整整八年的朝夕相处下早已慢慢被感情融化了,她渐渐忘记了要为自己下半生打算的念头,反而开始操心起这四个丫头的未来。
她伸手拉住花竽如雪的皓腕,低声说道:“花竽,把你送进‘云养斋’之后,你就是四爷的人,以后新主子要打骂你,老夫人和我是无权干涉过问的了,今后谁都照顾不了你,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
“我明白。”花竽含笑点了点头。
秦玉蓉看着她,沈思半晌后,说道:“听说四爷身边有个宠婢名唤迎月,四爷的饮食起居全由她一人贴身照料,‘云养斋’里的大小丫鬟全听她的使唤,你忽然进了‘云养斋’,只怕会受她欺负,倘若你真受气了,定要想办法传话给姑姑,别自己一个人傻傻受苦,知道吗?”
“是,我知道。”花竽点头答应。
秦玉蓉凝视着她,想了想,仍有些不放心。“有没有什么东西漏带的没有?现在赶紧回去拿还来得及。”
“没有,我都带齐了,瞧,姑姑绣给我的帕子我一直都贴身带着呢!”花竽从腰间抽出绣帕,盈盈笑说。
“这条帕子是你刚进府时姑姑绣给你的,都已经用得这么旧了。”秦玉蓉看着那条旧帕子,心中涌起一阵暖意。“雪笙不是绣了好几条新帕子给你吗?把这条丢了吧,别让‘云养斋’里的那些丫鬟笑话你。”
“怎么能丢了!”花竽笑着摇头。“新帕子摸起来不及旧帕子柔软舒服,旧帕子比较好用,何况这是姑姑绣的帕子,再旧也不能丢,不用了也会好好收起来。”
秦玉蓉闻言,满心感动。
“你是个念旧情的好孩子,日后若得了主子恩宠,也别忘了咱们昔日的情分。”
“不会,姑姑,我一定不会忘的。”花竽握紧她的手,恳切地说。
“我知道你不会。”秦玉蓉笑了笑,拉着她走过花径。
花竽边走边回头,怜惜地看着脚下被她踩入泥地里的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