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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响起来了。三盏煤气灯围绕着乐团,照亮了手握细棒的指挥。那是一个皮肤偏黄的人——这部分源于煤气灯的照耀,部分源于他在“黄油花”里的出生。德拉科曾与哈利一起见过这位指挥家的兄弟,只不过他现在是不会认真去看,也不会认真回忆的。
现在,德拉科正望着逐渐拉开序幕的舞台,心思却全放在了旁边的男孩身上。《魔笛》这部作品,他在音乐赏析课上听过德语和英语的版本,熟悉剧情和每个乐章,本不需要认真观看。答应这个提议,是因为他并不清楚自己还能将脸上的神态维持多久。
黑暗带来某种奇特的慰藉感,乔安娜美丽的高音之下,德拉科陷入了独自的沉寂。
他在看哈利,沉默不语地看。这理应算得上是偷看,但哈利看戏看得认真,丝毫没有留意到。
他记得他第一次看见这张脸时候的心情。
那时他们只有十三岁,仍然未脱稚气。德拉科正对付完手袖上的扣子,抬头看见一个同龄人带着好奇又谨慎的目光打量着校服店里黑成一片的外衣和裤子,慢慢走进来。
德拉科觉得这人看上去有点奇怪。他明明头发乱得像个鸟窝,短袖又松又垮像是别人捐赠的一样,全身上下却有一种干净的、明亮的气息。他明明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眼里却有一种难得一见的生命力——这是一种德拉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东西,最接近的不过是大冬天里倔强想要发芽的嫩草,又或者是被风吹得摇晃不堪却怎么也断不了的蛛丝。
而就在此时,这个男孩坐在他身边,和其他观众一起在帕帕盖诺和莫诺斯塔托斯的对手戏时笑出声,听着仙童们唱“要定心,要忍耐,要沉默”。那双依然澄澈的绿眸像是某种过于刺眼的光亮一样,让德拉科的眼眶变得干涩。一股焦灼的、慌忙的气息在他体内四处冲撞,想要愤怒,又浑身乏力,想要悲伤,却是无尽地迷茫。舞台上,王子塔米诺的魔笛响起来了,那本是一种蛊惑人心的笛音,树林里的鸟儿、群鹿、狮子都为它探出头来——他们都是由小孩披着皮毛饰演的,其中那头狮子的“前腿”差点儿摔了一跤,让它看上去像霎时崴了脚。但笛音越是欢快,德拉科便越是烦躁。他垂下头去,不再看台上衣着鲜艳的人们,也不再看哈利。
“如果男人都有一支这样的银铃,心情必定平静,争端也会消失。”
与舒伯特《野玫瑰》相似的二重唱在耳边回响时,德拉科已然坐不住了。他想要逃离——离开,即使不知道为什么而逃、要逃到哪里去。哈利在左侧那位女士鼓掌鼓得太过狂烈时扭过脸来,见到德拉科垂着头的样子,大致是以为后者睡着了,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那些烦躁、愤怒与慌张随之化作水银般沉重的悲伤,冰凉地浇过全身。
上半场结束,观众席上响起了层层叠叠的掌声。德拉科像是终于解脱那样,说自己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我和你一起。”哈利应和着就要站起来,却被德拉科摇摇头止住了。
“人太多了,你坐在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他胡乱说着根本没有逻辑的话,离开了座位。
德拉科逃跑似地溜出剧场,扶着墙拐到了售票厅里。卖票先生眯起眼睛打量他,仿佛在审判这人究竟是在观众席上担任夜女王还是祭司的角色。许许多多路人经过,谈论着茶歇前后剧情精彩程度的对比,他们说不能言语的爱意最为牵动人心,他们说帕米娜其实是个傻子。
他们说完这个又说那个,几近让德拉科想要怒吼让他们歇停。但他没有那样做的力气,反而疲倦地靠在了墙边,望着售票厅里成群的陌生面孔有一会儿,发现不远处还真有卖茶点的长桌。
“嗨,先生!”卖茶点的妇人看见这位瘦瘦高高的男孩走来,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想吃点什么?我们有糖油条、炸面角、黄油曲奇——还有蛋糕!芝士、核桃、树莓,还有车轮糕!”
德拉科低眼在手心里数硬币,花了比必要的长好久的时间数清了零钱递给妇人。
“核桃蛋糕。”他低声说。
妇人快乐地接下了那些铜币,用牛皮纸包好一块棕褐色的小蛋糕,交到男孩手里。
下半场《魔笛》就要开始了。德拉科随着人群向剧场折返,走着走着,突然停下。
他止住脚步,被身边挤过的人抱怨了一声。
戏院内的灯光再次暗了下来,门边镀金的壁烛忽闪忽闪,也快要熄灭了。德拉科呆呆地低下头,望着手心那个沾了油渍的小纸包,失去魂魄一般,变得完全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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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油花”:指的是金凤花,因为这个词在丹麦文里是“smorblφmst”,直译就是“黄油花”。叶君健老师说这是因为这种花很像黄油(我看了半天图片觉得好像懂了……又没太懂)。
*“黄油花”:指的是金凤花,因为这个词在丹麦文里是“smorblφmst”,直译就是“黄油花”。叶君健老师说这是因为这种花很像黄油。
*本章后半段剧幕中的人名和情节均出自《魔笛》,这里就不一一标注了。
Music-"Saudade"(?lafurArnalds)
第72章晨曦幻想
回到座位的时候,德拉科看见哈利正在和旁边那位满是药味的女士说话,后者声音不小,慷慨激昂地,仿佛在演绎又一场于台下发生的戏。德拉科将手里的纸包放进外衣的口袋里,沉默地坐回座位上,便听见女人口里“布景间”“西凡尔先生”和“黄油面包”等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