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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夜的都城街道比前几日看起来要干净,不知是因为已经下了大半天的雪,还是人们都在回家之前都把门前清扫过。哈利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面上,分出一点神当心自己不滑倒,其余的思绪便都晃到了梦境内、梦境外——各种毫无联系的地方去,又在真正开始思考前切换到下一个,类似于“也许今年圣诞应该去苏格兰过”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他不太想要回到屋里去。大雪之中,这是非常不合理的决定。但整个城市没有任何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还营业着,而回到旅店——那个窄小的房间里这个想法,光是想到就让他窒息。
他走在街上,也许只是因为两侧有许多亮着灯的窗户。只要往里面看,他就能看见一家人在餐桌上摆了六瓶不同的酒,或是壁炉里的火正热情燃烧着。他看不见壁炉边坐着的是什么人,也听不清里面吵吵嚷嚷的祝酒词。但他喜欢那些火光,也喜欢窗口飘出的烤肉或面包喷香。
就凭这些,也足以让他把北大街沿着走一遍,尽管没带礼帽出来这个错误让他头发上都是雪花。
雪确实是越来越大了。
哈利扬起头,往被打散的夜幕中看。风将雪花吹朝一个方向不久,又换到另外一个方向,原本沉寂的时间于是有了缓慢而纷杂的旋律。他想起不知听街上哪个行人说的,“雪花是没有羽毛的鸟儿”。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一定也同样无法归巢。
男孩在路中间停下,望向前方的北城门。路灯在这样的天气作用微渺,可见度随着风速的变化忽高忽低。身后,砸门的“咚咚咚”声变得遥远而空灵。
他左右观望一圈,只见十几米外有一个空了的马棚。它的房梁伸得很长,让雪花都不能飞到深处去。
也许可以先躲一躲,等雪小了再回去。
哈利这么想着,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马棚里垒着几个四四方方的木墩子,看样子像是从前还在使用时用来垫脚的。他吸吸鼻子,宽慰地发现没有什么味道,随即选了一个靠近外头——也因此更接近路灯的木墩子坐下,用手拍走头发上的雪水,望着大街中央越来越厚的白色。
一只睡在隔壁院门口的大狗注意到了生人,把头抬了起来,两支耳朵高高竖着。
“……嘿,你不冷吗?”哈利望着它被雪花沾满了的棕色毛发,自说自话般问。
“冷,但你总得习惯。”
那狗对他说。
哈利惊了一下。
他整个人坐直起来,花了几秒才想起这个世界他当然可以听见动物说话——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以为自己是在白天的世界,在靠近北边的地方,等待这场雪的停止。
“抱歉……”
他喃喃说着,把头垂了下去。
脚下的雪被鞋子踩过,脏了的同时变得更加坚硬。哈利挪动脚尖拨了拨那些接近冰晶的小颗粒,又瞥了一眼旁边几厘米处的、松软而洁白的新雪。
凝视片刻,他取下手套,伸手捧起一堆雪,聚拢在手中捏成一个球。
“你要做雪人吗?”那只狗隔街问他道,声音很老。哈利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他把手里的雪球握严实,不知要怎么回答。
已经有很久,他都没有自己捏过一个雪球了。从前小的时候,韦布里奇隔两三年才会真正下一场能够积起来的雪。那时候他会自己玩雪,那时候他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做,因此罗恩和赫敏成天围绕在他身边的刚开始,他还有点不习惯。
罗恩和赫敏——还有迪安、西莫和纳威,学校里这些朋友出现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一个人玩过什么游戏了。特别在韦斯莱家的时候,整个屋子总是热热闹闹的,无论做什么似乎都能引来一群人。他也从来没想过一个人再去哪里、再做什么事。不是他不能,或者不知道一个人要怎么办,而是他不再愿意。正是因为他度过了十三年的孤独,他才知道他喜欢人群的温暖。
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就很想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开心地、自如地做一件事,只一个人。比如专心捏一个雪球,又比如在街上彻夜行走……
“我建议你用这个火钩,”大狗打了个喷嚏,继续对他说,“用它作为中心支柱,能堆得更结实。”
哈利抬起头来,见它正用鼻尖指着身后院子篱笆上、歪倒着的一把铁制火钩。
这狗显然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但哈利并没有在意这一点,反而停顿了一下,然后从木墩子上站起来,走到篱笆旁,拿起那根铁做的棍子。
大狗抬起皱巴巴的眼皮瞥了他一眼,完成了任务一样,趴在地上不说话了。
风声越来越响,雪被吹得变了方向。哈利把火钩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番,接着把它插在厚到膝盖的雪堆里,半跪下来,去捧附近的雪。
细长的铁棍立在中间,周围绕起一个两个三个——五个橄榄球那么大的、松散的雪堆。哈利把它们拢在一起,抓起更多的碎雪填满了堆与堆之间的缝隙,又用冻红了的手将它们拍实、拍成一个球体。
他当然知道怎么堆雪人。不仅如此,堆得还很快,五分钟不到,一半的身体已经基本成型。围巾在过程中滑下肩膀,他随手把它又围上,然后搓了搓僵住的双手,呼了几口热气,又坚持着继续。
夜晚的温度越来越低,哈利却像感觉不到一样,又堆起了上半身较小的球体。他异常专注地堆着——堆着,把两个球尽可能地拍成平整的圆,又在衔接处塞了一些雪,确保它们更稳固地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