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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科转过身,一眼望向床底抽屉上的弧形把手。
那本书载着他再也回不去的一个梦。它沉默,它离去,它将他拒之门外,连一个答案都不给。
所有的故事都该有个结局。而自己这份结局是什么,德拉科觉得,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门外,纳西莎的呼喊声忽然靠近。她多半是听到了儿子砸门,便从餐厅冲上来查看情况。
“我没事,妈妈……”
德拉科隔着门说了一句,伸手拧上门锁。
窗户微微开着,外面的山楂林枝繁叶茂,在夏季发出更加浓郁的草木芳香。走到床边,男孩疲倦地在地毯上坐下,拉开床底抽屉,又从里面拖出那本红色的《安徒生童话》。
翻开几页空白的纸张,又看看扉页后那张画了三个岛的地图。线条简单,形状也很简单。又有谁能想到,里面埋藏着多少的秘密。
最为卑微的渴望,最难拾起的心愿。
德拉科合上书封,仰起头来,望着窗外吹进来的几片树叶。
也许他是该试着遗忘。德拉科想。
只要这本书还在他身边,还替他记着……他便愿意试着忘记。
所有的梦,所有的童话。就像是长大。
而他本该长大。
……
「……当孩子们睡着了以后,奥列·路却埃就在床边坐下来。他穿的衣服是很漂亮的,他的上衣是绸子做的,不过什么颜色却很难讲,因为它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绿,一会儿发蓝——完全看他怎样转动而定。他的每条胳膊下面夹着一把伞。一把伞上绘着图画。他就把这把伞在好孩子上面撑开,使他们一整夜都能梦得见美丽的故事。可是另外一把伞上面什么也没有画,他把这把伞在那些顽皮的孩子上面张开,于是这些孩子就睡得非常糊涂,当他们在早晨醒来的时候,觉得什么梦也没有做过。
现在让我们来听听,奥列·路却埃怎样在整个星期中每天晚上来看一个名叫哈尔马的孩子,对他讲了一些什么故事。那一共有七个故事,因为每个星期有七天。
星期一。
“听着吧,”奥列·路却埃在晚上把哈尔马送上床以后说,“现在我要装饰一番。”于是花盆里的花儿都变成了大树,长树枝在屋子的天花板下沿着墙伸展开来,使得整个屋子看起来像一个美丽的花亭。这些树枝上都开满了花,每朵花比玫瑰还要美丽,而且发出那么甜的香气,叫人简直想尝尝它——它比果子酱还要甜。水果射出金子般的光,甜面包张开了口,露出里面的葡萄干。这一切是说不出的美。不过在此同时,在哈尔马放课本的桌子抽屉内,有一阵可怕的哭声发出来了。
“这是什么呢?”奥列·路却埃说。他走到桌子那儿去,把抽屉拉开。原来是写字的石板在痛苦地抽筋,因为一个错误的数字跑进总和里去,几乎要把它打散了。写石板用的那支粉笔在系住它的那根线上跳跳蹦蹦,像一只小狗。它很想帮助总和,但是没有办法下手——接着哈尔马的练习簿里面又发出一阵哀叫声——这听起来真叫人难过。每一页上的大楷字母一个接着一个地排成直行,每个字旁边有一个小楷字,也成为整齐的直行。这就是练字的范本。在这些字母旁边还有一些字母,它们以为它们跟前面的字母一样好看。这就是哈尔马所练的字,不过它们东倒西歪,越出了它们应该看齐的线条。
“你们要知道,你们应该这样站着,”练习范本说,“请看——像这样略为斜一点儿,用力地一转!”
“啊,我们倒愿意这样做呢,”哈尔马写的字母说,“不过我们做不到呀,我们的身体不太好。”
“那么你们得吃点药才成。”奥列·路却埃说。
“哦,那可不行。”它们叫起来,马上直直地站起来,叫人看了非常舒服。
“是的,现在我们不能讲什么故事了,”奥列·路却埃说,“我现在得叫它们操练一下。一,二!一,二!”他这样操练着字母。它们站着,非常整齐,非常健康,跟任何范本一样,不过当奥列·路却埃走了,早晨哈尔马起来看看它们的时候,它们仍然像以前那样,显得愁眉苦脸。
星期二。
当哈尔马上了床以后,奥列·路却埃就在房里所有的家具上把那富有魔力的奶轻轻地喷了一口。于是每一件家具就开始谈论起自己来,只有那只痰盂独自个儿站着一声不响。它有点儿恼,觉得大家都很虚荣,只顾谈论着自己,想着自己,一点儿也不考虑到谦虚地站在墙角边的、让大家在自己身上吐痰的它。
衣柜顶上挂着一张大幅图画,它嵌在镀金的框架里。这是一幅风景画。人们在里面可以看到一株很高的古树,草丛中的花朵,一个湖和跟它连着的一条河,那条河环绕着大树林,流过许多宫殿,一直流向大洋。
奥列·路却埃在这画上喷了一口富有魔力的奶,于是画里的鸟雀便开始唱起歌来,树枝开始摇动起来,云块也在飞行——人们可以看到云的影子在这风景上掠过……」
哈利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把书放在被子上,右手抬起来捂住眼睛。
如果说《卖火柴的小女孩》和《丑小鸭》让他因为回忆而酸涩,那么这则故事只有让他沉重到难以呼吸。文字里的奥列·路却埃越是有趣,他就越是为丢下了那个世界而感到自责,甚至不堪面对。
教堂里那位老人星空似的双眼不断闪现眼前。许多次,他想要放下这本妈妈给的书,承认自己再也没法像其他人——没有进过那个世界的人一样,心平气和地读完这些故事。所有的感受太真实也太错乱。过度熟悉,又因为白纸黑字的描述和刻在骨子里的记忆相差之大而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