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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即逝的长短片段时近时远。远的时候,磅礴的、无中生有的大雨常常就在视野尽头浇下,而他站在一座有些熟悉的山丘上,望着它将天边黑影般的城市淹没。下一秒,自己却又回到了暴雨中央,越来越大的雨点即将穿透他的皮肤——又毫无预料地停下,所有的雨丝被隔绝在半米之外。他迷茫地抬起头,便撞进一双云雾般的浅淡双眼,再往上又是夜空一样,漆黑而笼罩世界的黑色大伞。
残破的画面来来去去,时而叫哈利在喘息之中半醒过来,好似在海底闭气太久,浮上水面换一口气,又昏昏沉沉地顺着海水漂浮,直到身体变得越来越重——不同的声音和图画像五彩斑斓的鱼群那样再次将他包裹,向下拖去。
红橙黄绿的色泽逐渐变薄、变亮,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很快被更加平凡的、土黄色的茶杯、牛皮纸、餐厅吊灯或是小花园边未来得及清扫的泥土颗粒所取代。青草和晨露的清香越来越浓。吸一口气,赫敏和罗恩就和他并肩走进一间炉火温暖的小屋。屋里立着一张书桌,桌上摆着爸爸妈妈的相片。他们在其中翩翩起舞,牵着彼此的手越跳越远。
而在所有连续不断的、错位却又相融的梦境之中,有一个场景要比其他的亮上许多。哈利梦见了它两次,第二次正值混混沌沌醒来之时。他因此把这个梦记得格外清晰。部分也许也是因为——它并不完全是个梦。
醒来后,他先是躺在床上顿了一下,接着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眼眶和鼻子酸得发痛。
那是一段比梦还遥远的记忆。
明亮,轻薄而真实。
丁零当啷的风铃随风晃荡,就如最初闯入童话世界那天,“马铃薯魔杖店”门口挂着那串。但哈利早已忘了,早在更远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过类似的声响——明澈清脆,像是耳中阳光跳起踢踏舞。
而就在那一天,阳光的确也是好的。它从被推开的店门溜进屋子,顺着木地板流淌,又向上往那些黑压压的、成排的校服架上攀爬。
“铃铃铃——”
还未涉足新学校的哈利便是在那样的背景音下,第一次见到了德拉科·马尔福。
…他一定是注意到我在看他了。
十三岁的哈利这样想,并为此感到有些紧张。
他正向我走来。一步……两步……三步……
哈利不明白自己什么这么紧张,这样的紧张让他全身难受。他想起教父的话:“遇到新同学肯定会紧张。但没关系,你是讨人喜欢的孩子。”
这是他的未来新同学,他因此绷紧了身体。
新同学对他打了招呼,金色的短发梳得整齐且优雅,有些过白的脸把五官衬得很精致。但他说话偏偏拖着傲慢的长音——像达力,像曾经往他文具盒里丢树叶和虫子的那些恶心家伙一样。
北方大地零下的气温里,一碗热水若要结冰,通常需要三个小时。而错过一个人,三十秒都要嫌多。
少年人的内心总是脆弱又莽撞。他们不懂前人总结出来的告诫,却像所有刚刚出生的婴孩一样,知道痛了会躲,怕了会防,即使前前后后都不过是本能的、连自己都未曾知晓的反应。直到很多年后,哈利才明白——那时,一切或许已经注定。
注定的是什么?是遇见?还是遇见后的悔意?
关于“魔镜碎片”的猜测让他对眷恋过去产生了一些抵触。他没有办法在想起那六个月和彼时爱意之时不去质疑,质疑里面到底有多少的成分是真的。如果他曾看到的德拉科都是过滤和折射后的样子,那么现在呢?现在他要如何解释?当自己因为见不到他而感到空气稀薄,当妈妈的信温暖了他原被空虚和胆怯缠住的心,像一根温和的火柴,缓慢而刺激地烧断了枷锁般的藤蔓枝条。
他被放开后想要奔跑,张开手臂大声呼喊。然而舌尖的那个名字太遥远——他想他在身边,想要望见那双疏离或躲闪的浅淡双眼。哈利想问。问你在哪儿,问我们是否能有机会,重新开始?
呼声在心底越来越大,几乎要冲破肋骨的囚牢。唯一冲乱它的,只有满校园来来往往的男孩女孩、熟悉或不够熟悉的身影——生机勃勃,却都不是他。
不是他。不会是他。只想见他。
“去吃早饭吗,哈利?”
卧室门口,罗恩拦着门,回头冲明显又在发呆了的好友问。哈利回了一句“你们先去,我过会儿来”,便又低下了头,看着放在桌上的右手。
手指微动,掌心发痒。里面护着的,只有一只洁白的、歪歪扭扭的千纸鹤。
他试了五六次,失败了五六次,才想起这大概是要怎么折。在那时候,德拉科的气息似乎就在他耳边。明明相隔时空,却好像比什么时候都要近。
深深地,哈利吸了一口气,把纸鹤捏成一团,塞进书桌抽屉里。
清晨的校园足够安静。没有考试的这一天,他最好花足够长的时间把早餐吃饱,以防接下来的一天又像昨天或是前天那样,全无胃口。
然而厨师该死的做了燕麦粥,即使放再多的蜂蜜或者枫糖浆都没办法让人多吃一碗。哈利在倒掉剩余的食物时冷不丁想起,他只有在梦里吃这东西时感到过一丝愉快——但那多半是因为,对面的同伴过去总是嫌弃地看着它,神情总让自己发乐。
“哐当”一声,哈利把餐盘扔在架子上,离开了餐厅。罗恩被赫敏拉去休息室背法语单词,他便一个人往回走,走到宿舍门前,又习惯性地、无法自控地,瞥了一眼花坛中孔洞般的那个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