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脚步骤停,急问:“找到了?”
军士的沉默令人毛骨悚然,秦恪揣着凉透的心被带往临时帅帐,里面只二人,蓟无雍与姗姗来迟的莱国公,他竟莫名松了一口气,单刀直入问:“她呢?”
蓟无雍眸中浮着忧色,轻叹:“惭愧,暂未寻见……”
此言一出,秦恪便待不住要走,莱国公疾步拦下,摁住他肩头张了张嘴,最终递给他一纸信笺;“你还是自己看吧。”
秦恪凝目边角洇着血迹的信,迟疑片刻才接过,密密麻麻满纸陌生笔迹,他仍先寻落款,见是李慕祯,而非李绥绥,心头略好受一二,可仅扫过两行字,脑门便突突开疼。
这信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义绝书,是未来君王的预诏,以江家次女江妙菡与秦仕廉情不相得为由,判二人永断葛藤,秦恪随母,继入江家宗室,荫袭祖恩继承祖业。
言简意赅两行,却堪称一字万金,一则,即便江二夫人是高门妾,历来只有出妾,没有休离一说,是以这道体面寻常人难求;二则,所谓荫袭祖恩,实则隐晦授秦恪罔替辅国将军职衔。
李绥绥口中的“值得”,在莱国公心中同样受用,却换秦恪一声轻呵:“可笑。”
可笑那张龙椅十四皇子不见得能摸到,便以至高者身份指手埋湾。
莱国公沉静又道:“看下去。”
秦恪勉强再阅数行,后面的字眼岂止可笑,简直如炮仗燎穿心墙。
莱国公尚不知晓秦仕廉遇害,又如何知,一日间痛失至亲至爱的外孙再受不得半分刺激,待他意识到秦恪情绪不对,只听“哗啦”两声,饶是出手再快,仅也碰触到被其掷撒的碎纸。
“你!”莱国公痛心疾首,嗔怒相斥,“这道恩旨,别人是求也求不来的,你是哪里不满?借兵时,你答应我什么了!”
秦恪森然冷笑:“恩旨?那小崽子什么毛病,自顾不暇还做大梦,竟插手我的婚事?什么叫和离!自愿才叫和,他问过我么!问过她么……她……”
仿佛想到什么,他忽然缄口。
莱国公沉着脸拾捡碎片,头也不抬应道:“信是公主托白驭送来的,你不用怀疑。”
“不可能!”秦恪辞气仍坚定,心腑却已生冷。
沉默半晌的蓟无雍摇头道:“十四皇子断不会插手你们家事,怕是应公主要求,才……”
“他不会,那你呢!”秦恪对他素无好感,毫不客气打断。
蓟无雍微抿唇,看了他一会儿,念他忧急李绥绥生死头脑不清醒,亦未相辩,仅淡淡迂回一句:“这一纸和离,并不代表她真要与你决裂,要全老将军的心,又要打消君王顾虑,毕竟,小侯爷也是皇室血裔,背景太硬、太圆满并非好事。”
秦恪恍然想起,封侯那日他对她说要换个印把子回来,怕她多虑,他几乎是以玩笑的方式一笔带过,可她不但挂心了,还替他争来,那样通透的一个人,怎会不明白,他要的不是权势,而是足以捍卫她一方宁静的实力,所求,仅是将小家缠绵出平安喜乐的滋味。
或许蓟无雍说的对,她也是在替秦小子竖靠山、谋顺遂,怎样都好,她一向考虑周详,岂会不知要兵权与虎口夺食无差,若他没能赶去醒心台,她要怎么全身而退。
她不是没想过,是没想退。
她深思极虑谋未来,却不是他们共同的未来,他敞开脏腑换她应下今时之约,那一刻的欢喜现在想来岂止是滑稽,简直卑贱如泥。
她的独断狠心如一团郁气挤在秦恪胸口,几乎压塌男人腰脊,他死死咬住牙根强撑姿态,须臾,静静问:“她拿什么换的?”
水雀送来的机要现在不能说,日后更不能,蓟无雍隐然头痛,短暂沉默后说道:“公主与十四皇子具体商谈过什么,蓟某并不知,驸马还是问当事人吧……”
“当事人生死未卜,说个屁!”秦恪一刻也不愿再待,扭头就走,莱国公喊了两声没喊住,却是帐外情形让秦恪愣足。
两丈之外,轻不言泣的山箬泪流满面,惶急奔回的苍梧哭丧个脸正说着什么,听到秦恪唤他,汉子惊得跳脚,慌张将手往身后掩,仍觉不妥,心急之下竟撒腿要跑。
“滚回来!”秦恪情绪恶劣到极致,语气亦相当冲。
苍梧没敢跑也没敢滚过去,秦恪大步上前,劈手便夺他身后物,抓来的不过是一件湿淋淋的金丝白纹敞衫,上头的血迹被水晕成云霞团锦,这衣裳是他替李绥绥穿上的,自然识的。
他脑中“嗡”地一声,猝然退却半步。
苍梧大气不敢喘,断续回道:“下、下游找着的……衣服、衣服被树枝勾住,一直找到与府民河汇合处……没、没见到公主,恐怕……”
铁打的汉子眼眶烫极,说不出噩耗,却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耳光,“侯爷你怪我吧,是我没看顾好她……”
秦恪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件衣裳,一字也听不进,无法接受须臾一别,再顾花落人亡。
他呆立良久,极平静地说了声:“我要看到她。”然后搡开苍梧径直翻上马背,踩扬飞尘疾风般掠去。上九霄,下重渊,若不揪出这一次又一次糊弄他的骗子,滔天怒浪谁咽谁填。
可碧水东流万里无归,毫不留情带走她所有踪迹,哪管他的执着,青山绝壁依旧在,却成埋愁地。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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