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日,天气愈冷。
简府院里厚厚的积雪才刚扫清,两只雀鸟落在廊下装稻谷的普渡台上啄食,几声匆促的脚步响起,惊走了鸟儿。小蜻蜓带着两个手捧托盘的丫鬟走过长廊,停在挂着厚实毡帘的屋外。
“娘子,铺子里的老师傅新打了几件新鲜的玩意儿,老爷让给您送过来瞧瞧,若是得心就留在屋里赏玩。”小蜻蜓道。
“进来吧。”简明舒恹恹的声音传出。
帘子掀起,小蜻蜓带着两个人鱼贯而入,一展眼就看到趴在八宝流水缸旁看鱼的简明舒。自与陆徜说清之后,简明舒并未哭哭啼啼,只是再没出过门。前几天因着榜下捉婿的事,简明舒和简家老爷吵了一场,简家老爷当场砸了杯,幸好那杯子是金器,没碎。
父女两个闹僵,几天没说话,最后还是当爹的先低了头,给简明舒送宝贝来了。
錾花的赤金香粉盒、累丝的火镰套、炸珠的耳珰,虽说不是成套的首饰,但金光璀璨件件精致,市面上可不多见,都是简家金铺新打的金器。
简家的招牌祖上传下来的,在简老爷手上发扬光大,二十多年时间成了江宁府小有名气的老字号金器店,除了铺面外还聚了班手艺人,前两年太后寿辰,还有皇亲国戚专程过来点名要简家打造金器做寿礼。
要说这简老爷,那是个不折不扣的商贾,做的又是金器生意,俗气得很,手上银钱不缺,置了大宅子,吃穿用度上的东西,举凡能上金子的,不是漆金就是鎏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做金器买卖——江宁县的文人都看不上他这作派,只觉黄白之物污眼,私下里议论过好几次,也有人提醒过他,但简老爷依然故我。
虽然是个俗气人,但简老爷对简明舒是真疼到心坎上。简夫人早逝,就给他留了这么个女儿,为着简明舒,简老爷继室都没敢找,把女儿金娇玉贵地养大,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宠着。这些年简明舒在家里无需看人眼色,活得舒坦自在,多亏有这个爹。
不论外人觉得简老爷多市侩粗鄙,简明舒心里,自己的爹都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父女两个吵架闹僵,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
“行了,搁下吧。”简明舒懒洋洋抬头,“去把灶上的绿豆莲子炖乳鸽端来,陪我去看看我爹。”
小蜻蜓知道这是和解的前奏,甜甜应声“诶”,转身刚要去端,帘子又被人掀开,裹着厚实大毛氅衣的男人腆着肚子进来,手上一枚嵌着鸽子蛋大小绿翡的金扳指着实晃人眼眸。
“老爷可放心了?我说咱家的明舒是个孝顺的好女儿,心里有您,您还不信?如今亲耳听到了吧?”男人没说话,身后又有个穿桃红衣裳的女人走上来,笑眯眯道。
“阿爹,姨娘。”简明舒起身行礼——来的除了他爹简金海外,还有姨娘周氏。
由于家里没有女主人,内宅事务无人料理,加之简明舒渐大,不能总跟着当爹的跑,因而五年前简金海才纳了这房良妾,约摸也有想生个儿子承嗣的心思,否则老来家产旁落,简明舒也无人照拂,都是麻烦。周氏进门五年,直到去岁才生了个儿子,原指着母凭子贵,不想简金海仍没扶正她的心思,只把这个儿子记到了简明舒已故的母亲名下。
周氏也没说什么,面上仍旧一团温柔,待简明舒客客气气。
“哼。惯得你越发娇气,还同我置上气了,我做这些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简老爷还拿着架子,嘴里抱怨着径直进屋,一屁股坐在罗汉榻上,又道,“不是有汤要给我,还不去端?”
简明舒挥挥手,让小蜻蜓去端汤,自己坐到父亲对面,又让周氏坐了下首,这才道“晓得爹是为我好,只是那些文人迂腐,这么一闹,外头多少看笑话的都盯着咱们家!强扭的瓜不甜,阿爹这又是何苦?”
榜下捉婿哪是那么好捉的,都是叫人指着脊梁骨说一辈子的事。
“也不全为着你。这些年咱家的买卖也到头了,要想再进一层还得朝里有人,扶谁不比扶自己的女婿好?”简老爷拿戴着金镶玉扳指的手叩叩桌子,不无感慨道,又道,“再说了,普通人你看得上?要看得上能惦记陆徜这么些年?我瞧陆徜那小子就是个没心的,这不是想着都是读书人,天涯何处无芳草,陆徜不成咱再换个就是!”
“咳。”周氏咳了两声做提醒——简老爷和女儿说话向来没有分寸,把简明舒都带歪了,什么叫“天涯何处无芳草”?简明舒又不是男人。
“咳什么咳,我有说错吗?”简老爷完全不觉得自己说错,“也罢,不成就不成。女儿你别担心,你的婚事爹给你想法子,大不了嫁妆再添上去,我就不信寻不着像样的男人做我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