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徜闻言上下扫了眼明舒——她身上穿的是曾氏旧衣,曾氏是个寡妇,衣服颜色多寡淡暗沉,款式是乡间常见的农妇粗服,她又比明舒丰腴,故而那衣裳就算改过,穿在明舒身上也不合身,显得宽肥松垮。
是他疏忽了。
“那就拿……”
陆徜话没说完,明舒已经小母鸡护崽般把钱袋往怀里一捂,道“不买,走了。”生恐慢一步,陆徜的身家就要被铺子里的妖精给吞个干净。
————
从成衣铺里出来,陆徜问她“横竖都是要置办的东西,那衣裳既然合身,为何不要?”
简明舒伤后跟着他们,身边并无行囊,为免她多心,陆徜只说她的行李在遇难时丢失了,需得从头置办,只可惜一路逃命加奔波并没机会置办,以至拖延至今都给忘了。
明舒白他一眼,道“果然是个书生,就知道读书,不知这柴米油盐人间烟火。”
陆徜闻言指指自己,不敢相信从她嘴里蹦出的话“你说我?”
他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从小到大跟着曾氏,什么活没做过?又因曾氏病弱,他长到十来岁就已担去家中生计,见过世态炎凉,也识得人情冷暖,怎就不知烟火了?就算真不知,也比她这生于富贵长于深闺不知人间疾苦的小丫头强,结果今日反被她教训?
他气笑了,又指着被她捂在怀里的钱袋道“你知不知道你揣的这些银钱,是谁赚的?”
“我知道是你赚的,就是知道你的银子来之不易,才不想你胡乱花钱。这一路上伤的伤,病的病,都花掉多少了?你要是有金山银山我也就不拦了,可统共就这点钱,到了京城要赁宅子添置家什,还得买米面油盐。你是这届举子,拜会座主,打点门路都得银钱……”说话间她看了看他,他脸色不太好,她便又道,“好,即便你才高八斗不需另行打点,可人情往来总不能避免,同窗结交吃个酒轮个席,都得银子。开春就是会试,你得专心温书,家里没有进项只有支出,这些积蓄又能撑多久?”
“再难也委屈不了你与阿娘,你别操这些闲心!该买的总得置办起来,难道到了京城你就不用置办衣裳了?”陆徜当然知道银钱拮据,本来只准备了他与曾氏两个人的花销,还算凑和,但添了个简明舒,这花销一下子就大起来。可银钱不够,他自会想办法,并不愿她连一身衣裳的钱都要省。
“急钱当花,那是必需,比如我这里衣,比如你母亲的病请医用药,这些不可省,我也不矫情推拒。但外头的衣裳大可不必急于一时,成衣铺子的衣裳是要摊入铺面租金、伙计月例、裁缝工钱、货物运输这诸多成本,成本高了,价格必高,不如到了京城,我们找间普通的布料店,扯两匹布自己做,又或者找个绣娘缝制,一件成衣的价钱,便能做上整套,岂不划算?”明舒便一点点算给他听,语毕又打量他的衣裳,道,“你这身衣裳也该换了,洗得泛白不说,线都松散了,得换套新的,什么扇套、荷包、头巾也得准备上。这么好的一张脸,要是不拾掇,岂不暴殄天物?”
陆徜注意到她对曾氏的称呼,却也没说什么,又想起乡试发榜前,她打发人送来的那两身衣裳——她就是想打扮他吧?这都什么怪毛病?
不过看她穿着这身颜色暗淡的宽松衣裳,他似乎又有点理解她的心态——如今他也想让她重新打扮起来,恢复从前的光彩照人。
明舒见他盯着自己不吭声,以为自己说的话刺激到他,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候也挺脆弱,于是又道“诶,我也不是嫌弃你赚得少穷,就是这钱咱得花在刀刃上。钱多有钱多的活法,钱少有钱少的过法,不是吗?”
若非眼前这人形容未改,陆徜都觉得她不是简明舒了。从前喝杯水吃口饭都有要求的姑娘,活得样样精致,如今跟着他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反倒过来劝慰他,话说得这般通透——也许,是他没了解过她。
“不过买身衣裳,倒和我罗哩八嗦说了这么多。反正不买是你的损失,回头你别闹心就成。”陆徜撇开头,径直往前走去。
明舒知道他没生气,高高兴兴跟在他身边,又道“我不闹心,等你中了状元,好日子也就来了。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陆徜倏地停步“你自己要做鸡犬,可别带上阿娘。”没见有人把自己比成鸡犬的。
“哦。”明舒吐吐舌,催道,“走吧,赶紧回去。”
陆徜没动,只低头望向某处。
“怎么了?”明舒跟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自己的爪子勾在他臂弯里。
这手什么时候挽进去的,怎么挽在一起的,两人都不知道,似乎自然而然就挽上了。
被他不怒而威的眼一扫,明舒讪讪松手,只道“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