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了,因而激起了全民族的坚韧反抗,是绝对征服不了的,〃我们替他们设身处地地想,这有什么办法呢〃!
刘文典坚信:日本必败,中国必胜。要知道,他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距离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还有三年的时间!他的眼光不可谓不深邃高远。而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1944年,正当人们在为夺取抗战的最后胜利而暗自欢欣的时候,刘文典却未雨绸缪地提出了一个新问题:日本败后,我们该怎样对它?
按常理说,日本屡屡侵扰中国,先有甲午战争,后有侵华战争,侵占中国的土地,屠杀中国的人民,压制中国的文化。日本所犯下的罪孽,中国是怎么仇恨都不算过分的。在40年代初的《云南日报》上,刘文典曾写过一篇《日本人最阴毒的地方》,开头一句就是,〃日本人可恨,这何待多说〃。与很多人仅仅因为日本人肆意杀戮大量同胞而生起的仇恨不同,刘文典认为,日本人最可恨之处,是他们除了屠杀焚掠、毁灭我们的肉体和有形的财物之外,还千方百计地想要毁灭我们中国的精神,比如主张报纸发表汉奸言论等。
第47节:千里走联大(13)
但这一次,在胜利即将来临之际,刘文典却出语惊人。
他的全部观点集中体现于一篇近万言的政论文章中,《云南日报》在1944年3月30日、31日两天辟出大幅版面予以刊登:
论起仇恨来,我们中国之于日本,真是仇深似海,远在法国和德国的仇恨之上。说句感情上的话,把(日本)三岛毁成一片白地,也不为残酷,不算过分。
不过关于国家民族的事,是要从大处远处想的,不能逞一朝之忿、快一时之意。我们从东亚的永远大局上着想,从中国固有的美德〃仁义〃上着想,固然不可学克莱孟梭(法国内阁总理)那样的狭隘的报复,就是为利害上打算,也不必去蹈法兰西的覆辙。所以我的主张是:对于战败的日本务必要十分的宽大。
基于这种宽大的态度,发挥我们中国固有的尚仁尚义的美德,那么,我们中国将来在和平会议上,不但不要用威力逼迫这个残破国家的遗黎,还要在伐罪之后实行吊民,极力维护这个战败后变得弱小的民族,这个民族自立为一个国家已经一二千年了,我们既不能把他根本夷灭,改为中国的一个省份,依然让他做个独立自主的国家,也就应该有个待国家之道。根据罗斯福总统、丘吉尔首相和盟邦议定的《大西洋大宪章》,日本这个国家也应该享有他应有的权利,也应有一份资源还是要留给他的。这是此次大战远胜于前次大战的地方,也是世界政治上的一大进步。我们当然热忱拥护这一点。
在谈到和平条约的内容时,刘文典提出了几点具体的意见:一是主张不向日本索取赔款;二是主张不要求日本割让土地;三是主张日本用自身拥有的文物赔偿它所毁坏的中国文物。
如今已经无法确切地知晓当时的国人读到这一番言论时的反应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是,在很多人看来,刘文典的这些主张与〃汉奸言论〃无异。即便是到了21世纪的今天,一定仍然会有不少人鄙夷这种观点吧!
不过,刘文典似乎从一开始就很坦然,赔款、割地都是中国人民以前经常遭受的屈辱,但不能因为如此,就将同样的罪恶施加于战败的日本身上。这不仅是一种〃以德报怨〃的道德操守,更是一种深谋远虑的政治情怀,〃中国和日本这两个大国家民族的关系,是东洋和平的基石,近日应付处理稍有失当,就会种下将来无穷的祸根〃。
唯有在国家主权、民族大义上,没有退让的可能,特别是在被日本侵占的中国领土问题上。在这篇极力主张〃宽大对待日本〃的专论中,刘文典写道:
我们早已昭告天下,绝无利人土地的野心,更不想征服别的民族。所以战事终了之后,我们只要照我们的古训〃光复旧物〃、〃尽返侵地〃,就算完事,绝不想索取日本的领土。况且日本原来自有的区区三岛,土地本也无多。他的本土三岛,我们纵然一时占领,也无法享有他的土地,很难治理他的人民。论势论理都不必要日本割地给我们的。但是有一点却不可不据理力争的,就是琉球这个小小的岛屿必然要归中国。这件事千万不可放松,我希望政府和国民都要一致的坚决主张,务必要连最初丧失的琉球也都收回来。
关于琉球,最早的文字记载见于中国古史,《隋书》中即有《琉球传》。〃自明洪武五年(1372年),太祖朱元璋遣杨载出使琉球,琉王察度对明朝称臣,开始向中国朝贡,历受中国皇帝的册封,成为属邦。〃10 1872年,日本宣布琉球王国属于日本的〃内藩〃,并妄图将琉球群岛纳入日本版图,拒绝承认中国自1372年起就作为琉球宗主国的地位的事实,正式侵占琉球。1879年3月30日,日本将最后一位琉球国王尚泰流放到东京,置琉球为冲绳县。中国从未在国际法上承认日本窃取琉球主权的合法性。
第48节:千里走联大(14)
后来的历史证明,刘文典的观点是理性而颇具远见的。1945年日本投降后,中国政府对待这个战败国没有〃穷追猛打〃,果然采取了宽大的态度,没有要求赔偿,更没有要求割地。唯一遗憾的是,蒋介石政府由于各种现实的考虑,没有据理力争解决刘文典一再强调的琉球主权争端问题。果真应了刘文典的那句话,〃贻国家后日无穷之害〃。
刘文典之所以〃狂〃,与他这种远见卓识的智慧与纵横天下的自信恐怕也不无关系吧。
注 释
1 向祚铁、侍卫华:《清华大学演义:1911…1998》,第255页。
2 郑天挺:《南迁岁月……我在联大的八年》,转引自南开大学校史研究室编:《联大岁月与边疆人文》,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年10月第1版,第11…12页。
3孟国祥:《大劫难:日本侵华对中国文化的破坏》,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3月第1版,第26…27页。
4 云南省档案馆编:《抗战时期的云南社会》,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9月第1版,第35…36页。
5 余斌:《西南联大·昆明记忆:文化与生活》(3),云南民族出版社,2003年10月第1版,第111…112页。
6 宋廷琛:《忆刘文典师二三事》,台湾《传记文学》,第44卷第4期,第55页。
7 刘文典:《致胡适信》,见《刘文典全集》(三),第839页。
8 鲲西:《清华园感旧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6月第1版,第80页。
9 刘文典:《告全日本国民书》译者自序,天津大公报馆,1933年5月,第1…2页。
10 王芸生编:《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第一卷),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7月第1版,第149页。
第三部分
第49节:偶像陈寅恪(1)
第十一章 偶像陈寅恪
刘文典一生很少把别人放在眼里。
到了晚年,他回首平生,曾说过一句自我评价的话:〃我最大的缺点就是骄傲自大,但是并不是在任何人面前都骄傲自大。〃能够让刘文典始终肃然起敬的人,其实只有一位,那就是国学大师陈寅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