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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完结(第2页)

为防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师傅并没有将他最拿手的绝技传授给他,只在他出师的时候对他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为师该教的,能教的,都教给你了。余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他从此苦练厨艺,先进了王府当厨子,后被王爷赏识,又趁一次陛下微服往王府来时,得了皇上的青眼,入宫做了御厨。待进了宫,他才知道,宫中能人辈出。皇上每日单只早膳便有饭菜十二道之多,午膳则多达二十道,到了晚上则更是翻了一番。然则这么多道膳食,陛下未必样样都爱吃,许多菜进到跟前,甚至连尝都未尝一口,便被撤了下去。而他在如此多的御厨里面,并不算是顶顶出色的,渐渐便泯然众人矣。

恰在此时,宫中又招了一批庖人来,其中一个叫徐得秀的,斯文秀气,看上去倒是一副书生模样,偏偏能做出极别致有新意的菜来,才入宫不久,就连得了两回赏赐。看得一众庖人艳羡不已。

他心中暗奇,为什么一介书生,却能做出那么些个叫人啧啧称奇的别致菜色来?遂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徐得秀。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日,教他现了徐得秀的秘密。

那天他晚上吃了点酒,略略有些酒意上头,所以早早就睡着了,到得半夜里,口干舌燥醒了来,现御膳房庖人睡的通间儿的统铺上头,大家累了一日都倒头睡得熟了,徐得秀却偷偷摸摸地起身,往恭房去了。徐得秀是新来的,所以被分在靠门的铺位上,他只消悄悄起身,趿上鞋朝外去,很少会惊动其他人。若不是他正好半夜醒了,也不会觉。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徐得秀从恭房出来,遂下了铺,赤着足蹑手蹑脚地接近恭房,随后装出一副醉酒起夜的模样,假装闭着眼摸进恭房去,实则眼睛眯着一条缝,借着恭房里那幽幽的一豆灯光,看见徐得秀飞快地将一本册子塞进袖笼里。

他猛地打了个酒嗝,呼出口酒气,仿佛要吐了的样子。徐得秀赶紧从恭桶上起身,快步从他身边闪了出去。他假意呕了两声,又撒了泡尿,这才又闭着眼睛摸回自己铺上,一头栽了上去,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这之后的几日,徐得秀都有些防备他,他却仍是老样子,每天当值,晚上得空喝几口老酒,与其他庖人斗斗叶子牌。

渐渐徐得秀放下了戒心,却不知道他一直在脑子里筹划,如何才能将他的那本册子弄到手。直到宫中宣布淑妃娘娘有孕,怀了龙嗣,暂理后宫的芄贵妃担心从高丽来的淑妃不惯天朝饮食,遂许淑妃娘娘宫中另设了厨房,拨了庖长庖人去,专司伺候淑妃的饮食,会做一款淑妃极爱吃的冷面的徐得秀亦被选中,拨了过去。

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因他晓得宫中必然有人比他更心急,更不愿意看见淑妃娘娘诞下皇嗣。他只要静静地等待那个时机到来,就可以了。而这个时机,来得是如此之快。

不过没几日功夫,淑妃娘娘便因用了徐得秀进上的番木瓜炖雪蛤而落了胎。皇上震怒,吩咐贵妃娘娘彻查此事。

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太监江睢奉命到御膳房讯问,那些早就对徐得秀艳羡嫉妒的疱人自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一个个都站出来明着暗着的说徐得秀的坏话,只他做出一副与徐得秀不熟的样子来。

但是当江睢暗示有人曾亲眼看见徐得秀与贤妃娘娘宫里的宫女暗中往来时,他与其他疱人一道,点头表示也看见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坐实了徐得秀勾结贤妃,暗害淑妃的罪名。

徐得秀的下场可想而知。在两个小太监拖着他的尸往净乐堂去焚尸的途中,他悄悄地跟上去,给了两个小太监十两银子,说自己与他同为疱人一场,于心不忍,所以想送他一程,愿意替他换上干净衣物,也好叫他去了阴间做个干净鬼。

那两个小太监本就嫌死人晦气,又觉得徐得秀身上没有油水可捞,得了他十两银子,哪有不肯的道理,遂躲到一边说话去了。留下他在阴森的停尸所里,抖着手去解开徐得秀身上的衣服。

徐得秀挨了荆杖,下身血淋淋的,这一路被两个太监抬到停尸所,血渐渐干了,将外袍粘在身上,血肉模糊的一团。徐得秀双眼圆睁,眼珠子凸在外头,整个脸都变了形。他看得心惊肉跳,一壁嘴里念叨着:“徐兄弟,不是我害的你,冤有头债有主,下了阴间到了阎王跟前,你可人清了谁是仇家。我在这儿给你念往生咒了。”一壁微微侧着头,不去看徐得秀的惨状,把他通身的衣服扒下来,又换了一身儿干净衣服上去。

他在徐得秀的贴身旧衣里摸着一个暗兜儿,掏出来也不及细看就揣在袖笼里。最后朝徐得秀的尸身拜了两拜,这才离了停尸所,匆匆回了御膳房。白日里不敢取出来看,怕被人现。到最后竟也是学了徐得秀的样子,半夜爬起来,在恭房中借着幽暗昏黄的一盏灯,将那册子取出来研究。

册子乃是以手抄写而成的,字迹娟秀工整,竟仿佛是出自闺阁女子之手。他看了便是一惊。

莫非这徐得秀的厨艺,竟是从个女子处学来的?

他有些不信,却有又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来。

这徐得秀做的菜色,许多在坊间根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便是皇宫大内,也未尝一见,常常令后宫主子觉得耳目一新。倘使是外头名厨所创,绝不会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湮没在民间。

只有这菜原本就是闺阁女子所创,只在内宅,做予自己的相公子女家人食用,并不曾在人前招摇过,才会至今无人知晓。

他想通了其中关节,不由得有些焦急。他将自宫里出去,想要在外头开间自己的酒楼,凭御厨的身份,与这些别致的菜肴打响招牌。徐得秀虽说没了,但曾听他说起过,家中有妻有女。这本食谱并没有与徐得秀的遗物一道交还其妻,若其妻确是能创出这些菜色的女子,必定是个极聪慧过人的,假若被她听说了,难免不会有所怀疑。

他想了又想,遂在第二日,与御膳房中的另几个疱人在晚上吃酒时,状似无意间说起徐得秀来,“他死不足惜,只可怜了家中妻儿。偶尔听他说起来,仿佛与娘子感情极好,无话不说的样子。哎,真真可怜啊!”

果不其然,通间儿外头有人影一闪,想是去向什么人汇报去了。后来他趁宫中放假,出宫探望家人的机会,循着记忆往徐得秀家住的那一带打听了打听,最后听说徐家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他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段日子,见再无人提起此事,渐渐便放下心来,暗中一点点摸索了那食谱上的菜色,做了进予贵人,慢慢又得了宫中主子们的赏识,被尚膳监总管太监提为掌膳。十年间获得了不少赏赐,还在宫外娶妻生子。

如今他已经五十岁了,遂辞了宫中御厨,带着妻儿,与两个徒弟,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又拿自己在宫中十多年攒下来的积蓄,在西市开了间玉膳坊,专做曾经在宫中做过的御膳。这其中有不少均出自徐得秀的那册抄本。

原本觉得自己乃是御厨出身,酒楼里的菜色有新奇别致,必然会在松江府内独树一帜,引得食客如云。可是哪料想在一条狭窄的巷弄里,竟会吃到熟悉的味道,正是徐得秀曾经做过的杂粮鸡蛋煎饼,乃是一味宫中贵人极爱用的早膳。

他心中便是一惊。他的玉膳坊初初开张,那珍馐馆却像是已经营了有一阵子,若论先来后到,珍馐馆里的吃食,远比玉膳坊推出的早,那真正爱吃会吃的老饕,只消略做比较,就能知道两家的菜如出一辙。

小小一间馆子都会做的菜,便显得他玉膳坊的菜不稀奇了。

他心中惊疑不定,里间却传来夫人睡意朦胧的声音,“这么晚了……老爷怎么还不睡……”

他忙将册子贴身收好,出了恭房,回到内室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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