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正是桂花的好时候,花房往各宫都送了桂花,敏若这尤其多些,金桂与丹桂交杂错列,香飘三里。
法喀进了殿来,施礼请了安,敏若抬手挥退宫人,叫他在对面坐了,抬手斟茶给他,将康熙昨日所言之事娓娓道来。
法喀道:“皇上既然如此安排,必是有皇上的用心,臣绝无异议。”
“皇上是怕你心里不高兴,叫我哄哄你,还说让我对你温柔些,说我平日里对你不是打、就是骂的,不够慈爱!”敏若撇了撇嘴,眯着眼盯着法喀,“我对你,凶吗?”
“姐姐对我一向温柔慈爱,谆谆关怀令我心常如在七月艳阳之下……”法喀忙道。
敏若听了一半,抬抬手,“得了,别拍我马屁了。”
她冲外道:“兰芳啊,你去小厨房瞧瞧我叫乌希哈做的松瓤奶酥好了没有……下月的月例也该去内务府领了吧?”
法喀注意到兰芳应是转身之后支走廊下的一个宫女,他眉心微蹙,有些忧色地看着敏若。
敏若笑笑,低声道:“宫内惯例如此,没什么……虽说谈判还有两年的功夫,可我这心里总是不大安稳,怕到时候再出什么事。”
法喀镇定道:“皇上如今隐约透露出的意思是要罗刹国人退出黑龙江全境、永不犯我国土,黑龙江流域全境我们都势在必得,罗刹国两次战败,谈判我们自然占上风。罗刹国到底国力强盛,不可能轻易松口,谈判时或许会有些波折。皇上命我于驻京师附近,八旗、绿林军中选拔精锐训练,罗刹国的使团如今想是已经上了路,等打探到随行军队多少,便算有底了。”
敏若看了他一会,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在你和索额图之间,皇上还是偏向你的。只是太子业已出阁讲学,将要入朝,皇上必得为太子谋划打算。”
法喀道:“姐姐放心,我都明白。”他声音愈低,几乎是气声,只有与他离得很近的敏若能隐约听出他在说什么,“当年索额图意图谋害你之事,我永不会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索额图行事嚣张居功自傲,皇上对他早有不满,有我为姐姐出气的那一天。”
敏若道:“真算起来,索额图当年应该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才是……你的心我知道了。话也差不多了,去瞧瞧安儿和瑞初吧,你送的木剑安儿很喜欢,常握着不离手,上回九阿哥来玩,瞧了多眼热,好声好气地和安儿商量许久也没能讨了去。”
九阿哥是宜妃与郭络罗常在的心头肉,在翊坤宫里横行霸道的小霸王,来了永寿宫可不敢嚣张。一开始是闹了一回,在地上撒泼打滚,可不仅没能如愿,还被姐姐“替师行道”揍了一顿。
恬雅往日颇疼这个弟弟,忽然横眉立目地把九阿哥吓得够呛,小屁股也正经疼了两天,郭络罗常在有心训恬雅两句,架不住宜妃护着恬雅(敏若给宜妃留下的心理阴影颇深,当时九阿哥一撒泼,她就心尖直颤,生怕敏若抄起殿里的鸡毛掸子就削九阿哥一顿,可以说恬雅的动作在她心里不是削九阿哥,那是在救九阿哥!),经历了一顿胖揍,恬雅在九阿哥心里的威信逐渐树立起来,翊坤宫小霸王有了个怕的人,叫宜妃与郭络罗常在好不欣喜,也叫九阿哥再不敢在永寿宫放肆。
那之后,再眼热安儿的小木剑,他也只能好声好气地求,安儿倒是大方,虽没送给他,但偶尔也叫他玩一玩,被教训过一顿之后,偶尔玩一会都格外让九阿哥高兴。
法喀听了笑道:“我还又刻了一把小木刀,仿照御前侍卫佩刀的样子做的,回头给安儿送进来。”
姐弟二人一面说着话,一面起身往另一边暖阁里去。法喀难得入宫一次,总是有许多话想与敏若说,敏若也难得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回应他的关心,法喀直留到用了晚膳,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论语··阳货篇》。
到了九月,京师的天气愈见凉爽,热气总算被驱逐出境。京师的秋日总是来得晚些,凉爽来得更晚。
总算不是好像天上下火一般,略一活动便一身黏糊糊的汗,安儿的快乐天终于到来,再也不是每日穿着小裤衩小褂子满院跑的时候了。
这日是初八,御膳房将新制的重阳花糕献了两盒来,花房送了名品菊花,有黄、红、白、紫四色,诸如“玉带飘香”、“蜜西施”、“紫霞觞”1、“连珠玛瑙”等名品不胜枚举,在前殿堂下花坛上密密铺了一层,秋风拂过菊浪翻涌,浓浓秋意扑面而来。
以“辣手摧花”为好的安儿可是欢喜极了,绕着小花坛连跑了四五圈,折下一朵怒放的嫣紫菊花来小跑到凉棚下乘凉的敏若身边,献宝一样地道:“额娘!花!好看!”
他总是兴冲冲、精神勃勃的样子,时时刻刻都活力满满,真是叫人佩服。敏若笑着低身,安儿踮着脚给她簪在鬓边,拍手夸道:“好看!最好看!”
“是花儿好看,还是你额娘好看啊?”在旁坐着的荣妃笑吟吟地打趣道,安儿不假思索地道:“额娘最好看!”胖嘟嘟的手指一指敏若鬓边的那朵花,“最好看的花!给额娘最好看!”
荣妃一时茫然,阿娜日拈了花糕来尝,笑着给荣妃解释道:“是说,额娘最好看,给额娘戴的花是花坛里头最好看的,额娘带上之后更是最最好看的了——宣娘娘说得对不对?”
安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荣妃心都化了,笑道:“我就最羡慕贵妃你了,两个孩子都是这样小小的、最贴心乖巧的时候,胤祉和绣莹都大了,没有如安儿这般黏着撒娇、嘴甜的时候了。皇上说今年就给胤祉挑出福晋的人选,订了婚事等大些成婚,我哪懂那些?还是得请皇贵妃替我相看着才是——”
她说着,转头看向那边静坐着笑看安儿玩闹的皇贵妃,皇贵妃回过神来,摇头笑道:“取新妇看的不过是第一个眼缘,你的儿媳妇,往后朝夕相对的,得挑合你和胤祉心的才对。我也看了几家,留了名帖,你后儿个来我宫里瞧。正日子上多看几个,粗粗看定几个,留着日后再选,日子长着呢,总能看出人品心性如何。”
荣妃道:“惠妃姐姐也是这么与我说的,她算是选到合心顺意的儿媳了,这过了年,大阿哥还不迎新妇了?”
皇贵妃抿唇轻笑:“皇上已经叫钦天监择吉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