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松开扣着她脉的手,注视着她睡去,为她掖了掖辈子,起身走出寝间。
侍从连忙迎过来,敏若嘱咐:“唤医生来候着吧。”
说完这句话,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她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敏若用力呼吸,缓了半晌,才吩咐出下一句,“叫他们也都过来吧。”
阿娜日身边服侍的人瞬间都红了眼眶,敏若摆手没叫她们搀扶,缓步走到了炕上,倚着凭几缓了半晌,眼中终于落下两行泪来。
她闭目无声落泪,久久无法张口。
阿娜日到底是没能看到今年草原的夏日,没能再看到绿草茵茵,牛羊成群的美景。
她的身后事由容慈操持,敏若送了她最后一程,便再也无法支撑,彻彻底底地大病了一场。
黛澜也倒下了,她的底子就不好,又奔波伤身,大悲伤情,再加上一个书芳,她们仨都倒下了,倒叫孩子们好不慌乱。
幸而敏若还是很坚强的,她在园子里躺了半个多月,终于再次爬起来。
身体好转之后,她带着护卫,牵着马,在草原上溜达了半日,春风拂过面庞时,终于是温暖的了。
她精心挑选出一捧野花,用好不容易觅得的柳条扎好,送到了阿娜日的坟前。
阿娜日的灵柩并未归葬皇陵,按理说,这是很不规矩的,但如今,整个大清也没几个人还能顾及得上这点规矩了。
阿娜日临去前说想要葬在父母身边,瑞初自然让她如愿。
四月,瑞初正式与静彤会谈。
会谈地点选在准噶尔部——毕竟是商量内附事宜,以准噶尔部外无强敌、内无忧患的情况,静彤愿意归附,别说在准噶尔部谈判了,就算静彤说要到奉先殿前摆酒,朝臣们没准都能考虑考虑——这当然是有些夸张的说法了。
但这也是实话,毕竟不是谁都知道,静彤和瑞初早八百年就一个鼻孔出气了。
在朝中大多数人看来,这位端静公主还是想要执掌准噶尔部大权不愿归附的,圣祖与先帝努力多少年也没能令她心甘情愿归附,一直都在打太极,如今她松口愿意归附,自然是怎么都成。
彼时敏若身体已经好转,也来到了准噶尔部。
静彤已不年轻了,一头发丝银白,倒是精气神还很好,目光明亮,炯炯有神,准噶尔部内臣民对她都万分信服,仰她若神明。
但其实如今准噶尔部内事宜,已经多半由卓琅操持了。
卓琅也已为人母,她膝下有一双女儿,双胞胎,已七八岁大,一个沉稳持重,一个活泼伶俐,瑞初很喜欢她们,一人给出一块玉佩去。
内附是早就做好准备的,一切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明面上是火星四溅的磋商,私底下是和乐亲密的聚会叙话。
双方正式达成一致那日,瑞初、静彤与卓琅在最高处三张桌案并立饮酒,卓琅在母亲与姨母跟前,态度十分恭顺,但执掌大权多年的她,身上早已有了不一般的威势,不笑时眉目俱沉,令人下意识想要顺从她,心中生不出反抗、反驳之意。
可转头望向远方的草地与毡帐时,她的目光温柔极了。
她轻声道:“他们是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我是他们选出的汗王,亦是他们的臣,是这片土地的臣。姨母,卓琅敬您。”
瑞初眉眼间难得有几分笑意,看看远方,又看看卓琅,举手与她碰杯,“咱们俱是他们的臣、俱是足下土地的臣。能为他们拼搏一生、为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是我的荣幸。”
敏若立在不远处,轻轻笑了一下。
兰芳在她耳边唤她:“起风了。”
“那就回吧,今年的好春景过去了,不过日后年年岁岁,都会有再美不过的春景的,咱们且可,一一赏过。”
—番外·清朝篇完—
得益于多年精心保养,这一世到了晚年,敏若的身子还是颇康健,她亲眼看着二十年里山河日月迅速变幻,看着这片中华大地重新冠上人民共和国之名,看着瑞初重新规划行省。
她看到律法严明,不偏不私,公正待人;看到爱新觉罗氏与高门著姓不再高人一等,中华之民不分高低贵贱自由平等;看到铁路铺遍全国、芽芽领衔科学院、舒窈与知远两代领衔火器研发院,这片土地的发展足可傲视世界群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