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小妹敏言,一日三趟地往这边跑,缠得她出院之后一点伤春悲秋的空档都没有。
过去的到底过去了。
完全康复之后,敏若窝在奶奶书房那片落地窗前的榻上,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位置,躺在上面,屋外的阳光倾泻入内,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这是故乡的光,照得她心中一片安宁。
在这样一个夏日的午后,敏若如是想。
如今,她也算是活了三辈子的人了,第二世所有的痛苦、不堪,都应该停留在第三世了。
停留在大清烧起的那把荒火里,也被一起,焚烧成为灰烬。
她如今回了家,父母在旁、亲人在侧,再没有一处是不舒心、不顺意的。她也不该在此时再沉溺于过去,那岂不是重蹈上辈子最初的覆辙?
她克制不住自己对上辈子的孩子们的想念,但也要揣着那些想念往前走了。
庭前的石榴树上挂了果,只是还没红。
敏若盯着那些果子看了一下午,给自己定了第一条计划。
——在家啃了半年多的老,如今四肢健全、活动自如,她也该考虑考虑干点什么了。
不然大学毕业、穿越的时候造过反、搞过宫斗,而且一把年纪了的人了,还伸手要爸妈的零花钱吗?
上辈子库房里堆得金银成箱,从来只有她支援晚辈的份的敏若自认没长那个脸。
她自顾搂着个抱枕出神,忽然听到房门被轻轻叩响,她连忙起身过去开门,“奶奶!”
“就知道你又在这呢。”谢奶奶今年年近七十,已是位实打实的老人了,然而敏若近来面对爷爷奶奶,竟然微妙地有一种“都是弟弟妹妹”的感觉。
从身份上,这是绝对使不得的,不孝顺!但从心理年龄上……嗯……确实是弟弟妹妹。
谢奶奶不知她想的什么,敏若接她手上的果盘,她就随手递过去,一面走到神龛前,恭敬地给菩萨上了三炷香。
敏若将橙子放在桌子上,垂手立在一旁。谢奶奶再转头看她时,目光已是极柔和的了。
她顺手摸摸敏若的头——摸人头这个习惯在谢家确实是代代相传的,那天谢爸说谢敏青摸狗,敏若当时也有点心虚——她上辈子也没少摸孩子。
敏若乖巧地垂头任谢奶奶摸,谢奶奶笑了笑,低声道:“我们囡囡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好像一下就长大了。”
敏若心里有些想笑,可不是吗?生死关头走的,又何止是一遭。就如今站在谢奶奶跟前的孙女,心理年龄加加减减,也有百岁了。
谢奶奶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继续轻声道:“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是我、你爷爷和你爸妈能不能想象到的,只要看着你如今安安稳稳地站在我跟前,我心里就安稳,也什么都不想问,你要你好。”
她重复一遍,“囡囡,只要你好好的。只有你好好的,我们才能安心。”
她至今还能想到那日,在佛前看到那朵用孙女书的序言页折出的、全家只有她和孙女会的小莲花与杂乱却又隐隐有序的书架时的心情,也仍记得看到那个香灰在书架角落蹭出来的“安”字时的激动。
他们知道他们不应当将这点异样往孙女身上想,但敏若在医院一趟就是数月,无知无觉只能靠机器维持生命体征,他们实在是太需要一点念想了。
于是求神拜佛,四处撒钱,只想听到一点点能让他们心安的话语。
虽然直到后来都没听到,但那一朵花、一个字,也足够他们在无助的岁月里拼了命的想,什么唯物唯心,他们只愿相信,敏若只是遇到了一个劫难,去了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在闯过属于她的难关。
等难关闯过了,自然会健健康康地回来。
谢奶奶眼睛微酸,不欲叫敏若看到,于是将她搂进怀里,一下一下摩挲她的头发。
敏若将头埋在奶奶怀里,半晌没敢出声,怕一开口就被奶奶听到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