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薨逝至今,他那老父亲的心才后知后觉的揪痛起来。
一阵阵悔意涌上心头,令景泰帝有种头昏目眩之感。可他是帝王,不能将悔恨这种情绪轻易显露在面上,更不能暴露出内心的软弱。
他努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拳头于龙袍袖子里紧紧握住,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帝王无情也无心,他早年稀疏的几缕真情随着云氏的香消玉殒而消失殆尽。
仅过了数息,景泰帝已调整好情绪,看了眼尚且稚嫩的六皇子,声音中到底多了几分慈爱:
“此事父皇会亲自去查。你先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切勿惊动崔后,也不能和皇后宫中任何人说。”
李泓暄本想争辩几句,却被他父亲威严的眼神止住了话头。
但他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一桩心事:“大哥临终前给儿臣带信,让儿臣保护好梨儿。这是大哥唯一的骨血。既然大哥信皇嫂,那梨儿必定是皇室的血脉。求父皇准许梨儿认祖归宗。”
景泰帝呆坐龙椅上,脑海中浮现了长孙胖乎乎的小脸。
太子妃崔氏曾于梨花盛开的季节诞下皇室长孙,小名梨儿,大名李珩。
初次得孙,景泰帝原也是欢喜的。可看到崔后与太子妃,崔氏婆媳两人轮流抱着孩子亲厚的场景,他又吝啬地收起了对孙子的那份爱。
正是出于对崔氏的愤恨,太子妃事发后,他任由崔后用滴血验亲否认了梨儿的皇室血脉,他也看着太子一夜夜跪求,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乐得看崔氏的人互相伤害。
可他也没有料想到自己的长子最终因绝望而失了性命。
那个孩子,被定为夭亡,消失于人前,在皇室族谱上留下了遗憾的一笔。若这孩子还活着,应该有两岁了吧,此时也该能跑能跳,能叫爷爷了吧。
景泰帝的眼中再次泛起酸涩之感。他看着李泓暄期待的眼神,原本挺直的帝王脊梁没由来委顿下去,犹如一名普通的苍老祖父。
可他最终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淡淡说了一句:“既然你能保护那孩子,就好好护着他。世间已无李珩,但梨儿可以好好成长。让那孩子在民间快乐长大或许也不是坏事。”
“父皇,那可是大哥最后的骨血啊,怎能任其流落民间?太子妃虽出嫁前便认识崔十二郎,安知背后之人不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只为污蔑梨儿的出生?”
“怎么,你将李珩找回,是想让你的侄子替你承担帝国责任吗?”看着脑子缺了几百个心眼子的傻儿子,景泰帝气不打一处来。
李泓暄被景泰帝这么一提,脑海突然多了个想法,若是自己能把侄子抚养成人,再把皇位交还给侄子,自己继续做潇洒小王爷,也不是不可以呀。
他心中这想法刚一冒头,就被自己的老父亲洞察,紧接着便迎来了景泰帝好一通咆哮。
景泰帝骂累了,跌坐在龙椅上。
太子去时,他竟有一刻在内心深处庆幸皇位的传承可以名正言顺避开崔氏的血脉,因为他确信崔后已不可能再生出孩子,而他不但还有别的成年儿子,且未来不是没有可能生出新的儿子。
然而此刻,景泰帝坐在高大的龙椅上,有了一丝迟暮的疲惫感。他看李泓暄的眼神里,也带出了几分老父亲的慈爱。
“你府上那个幕僚替你换了侍卫?做的很好。朕再给你几个亲卫护你安全,你暗中也护着你哥哥的那个孩子。”
李泓暄赶紧向父皇谢了恩。
景泰帝没有再留他,而是将他打发走了。可李泓暄刚走到大殿门口,景泰帝又叫住了他,伸手将他招到身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万事提防着你的母后。”
李泓暄明显一愣,一时呆住不知如何接话。景泰帝又补了一句:
“既然你已将崔后的人从你府上清理出去,就不要再收崔后的人了,若她还有这个意思,就说朕都替你安排好了。”
随后,景泰帝神色倦怠,摆摆手将李泓暄赶了出去,不容他多问一句。
李泓暄离开约一盏茶功夫,景泰帝终于恢复了精神,他招来信得过的锦衣卫。交代对方去调查皇后身边的秋月姑姑,悄悄重启太子之死的调查。
此前关于太子之死的调查都集中于李泓晖揽月溺水那晚所饮的酒,偏偏这酒是杨妃送的,故而两宫多了许多啰嗦,连带着自己的幼子晗儿莫名夭亡。可如今发现,阴谋的起点竟是太子妃之死。
最后,景泰帝又吩咐了一句:“去查查李泓暄身边那个叫罗子昂的,看看是不是朕的故人。”
【李泓暄脑子终于开了一条缝,他还来得及成长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