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心中思潮起伏如斯,却也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他此时心意已决,便缓缓放下手,无可无不可地虚应了一声,“是么?”
欧阳克是何等机敏通透的人物,况且此来本就存了试探的心思,是以拖雷脸上的神情变化纵是细微,却早已全数落入了他眼里。
蒙古汗国近年来声势日长,隐有一统天下之势。成吉思汗四子中长子术赤身世有疑,次子察合台性情暴躁不堪大任,未来的汗位继承人不是三子窝阔台便是四子拖雷。
这些事本来与他也无甚相干,无奈华筝却正是成吉思汗之女,拖雷之妹,她虽是愿意舍了公主之尊随他同游江湖,那边却未必舍得下这位公主所能带来的好处,况且她心中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位自幼护着她长大的四哥。
是以此次带她回草原探亲看似寻常新妇回门,却是他筹划多时之举。
天家自古无骨肉,此时他们兄妹虽好,又怎知拖雷将来不会因为旁的什么而对华筝出手,因此他必得亲身前来确认一番。
自此前打探得来的各方讯息及现下的情形看来,这位兄长倒也是颇念旧情之人,不枉他家妹子这番苦心。
不过,利益当前之时……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脸上却笑得越发春光灿烂了。
“舅兄无需多虑,我白驼山自有传递讯息之法,若是用得上,不妨……”欧阳克刻意顿了一顿,才续道:“……不妨明说。”
两军对垒之时,军情打探传递历来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拖雷与江南七怪及郭靖相处日久,自然知道这些武林中人在某些方面有着林林总总奇怪却颇为奏效的法子,只是……倘若就这样接受了这小子的示好,接下来的话他还有什么立场来说?而更为要紧的是,日后妹子若在这人手里受了什么委屈,被缚住了手脚的他要如何去讨还?
想至此处,拖雷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此事不用再提了。”带着些许怒气,他顿了一顿,才又一字一顿地续道:“倒是另有一事,要烦请欧阳公子同我解说一二。”
欧阳克心下略宽,脸上却不曾流露出半丝异样,只笑吟吟地冲他拱了拱手,“舅兄请讲。”
“我家妹子年幼识浅不晓事也就罢了,欧阳公子如此精明之人,难道也就任由她胡闹不成?草原上就算是寻常一个部落首领之女出嫁,至少也要大宴一月,何况华筝还是我堂堂汗国公主!便是依照你们汉人习俗,三牲六礼,问名纳采,男媒女妁,自然也是件件不能少的——这‘不告而娶’倒不知道依的是哪家礼法?”拖雷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不等欧阳克答话,又厉声道:“我跟朱师父学了十年汉人的东西,却也听过‘聘则为妻奔为妾’的说法,你如此草率行事……到底将我妹子置于何地!”
欧阳克更无半点迟疑,踏前半步朗声道:“她自然是我明媒正娶迎入门的妻子,白驼山少夫人。白驼山名下八百一十七处产业此时俱已收到飞鸽传书,凭她信物记认便可任意驱使号令。”
拖雷见他神情庄肃,应答得绝无半分犹疑,心下恶感又减去了三分。
自家妹子自家知,华筝嫁这家伙自然不会是图他家那点家当,然而是否肯将家当摊出来却足以衡量男方诚意。唔,虽然数目上着实少了点……这倒是不妨事,日后他多贴补些也就是了,总不至于叫妹子日子难过就是了。
“我何曾不想风光大娶迎她进门,那时连宴客名帖都已备好了,她却不肯……”欧阳克苦笑了起来,当日如非他坚持,只怕连江南的那场婚礼都不会有。
“纵然如此,却也绝非草率成婚。舅兄所虑无非是成亲当日娘家无人送嫁,恐怕世人看轻了她……此事我亦再三想过,是以先央叔父向江南七侠提亲,得了朱二侠亲口许婚,方才在嘉兴行礼迎娶,又特请了丐帮帮主洪老前辈送嫁,桃花岛主黄老前辈主婚,江南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俱都到场……”
他唇角微微扬起,似是想到了成婚当日的情形,面上神情亦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停了一停,才复正色看向拖雷道:
“当世顶尖高手五到其三,在武林中亦算得上是极难得之事了,日后便是在江湖中行走,旁人也只会看在‘五绝’面上多让她三分……”
这番话源出本心,是以说得真挚无比。
拖雷听他所说情形与自己派人所探知的颇为符合,面色稍霁,忽地抬掌轻击三下,淡淡道:“我与欧阳公子叙旧,你们都退下吧。”帐外传来轰然应诺之声,随即便听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听声辨来怕是不下千人之众。
此番做作中隐含的威胁之意,欧阳克如何会不知,换了旁人早已被他十倍百倍回敬了,只是眼前这位大舅子实在是他妹子心中第一紧要,不不不,应该是第二紧要之人才对……总之是万万不可得罪的,因此他面上不但不曾露出半丝不满之意,反而极其恳切地赞叹了一句:“舅兄果然是令行禁止,治军有方!”
拖雷被他恭维得额头青筋跳得一跳,十分之想将自己的拳头夯到那张脸上去,又生生地忍了下来,咬牙道:
“华筝向来没有挑男人的眼光……”
向来?欧阳克挑了挑眉,他自然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什么,却相当识趣地一言不发,只听拖雷继续道:
“我拦过她一次,已是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