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那日夜空如洗,亭中温暖如春,烧满热炭的火炉置于石亭六角,他亲手为她烹茶,递她茶盏时,指尖不小心相触,残留下来的片刻温暖。
日升月落,时光如白驹过隙。
这三年,于傅玄邈而言恍如一场梦境。他站得前所未有的高,感受到的却只有前所未有的冷。不知什么时候起,连他死命攥住的流沙也不见了踪影。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拼命挽留的,一个也没留住。
寒钟在这一刻敲响,悠远的钟声响彻整个金平寺,浪涛一般的钟声渐渐荡开,金华城街上的百姓大多面色忧虑地望着此地少有的降雪,唯有不知世事的孩童,还仰着脸伸手去结冰冷的雪花。
距离帝后大婚,只剩三日。
……
金华这场初雪,落了一日依然不见困倦。
沈珠曦在房中窗内看了一日的雪,依然没找到机会和方氏取得联系。
到了晚上,阿雪几次催她上床,她都摇头拒绝了,依然怔怔望着离开京城后就再也没见过的冬雪。
还在皇城的时候,每一年的冬天都有雪花落下,雪白的冰晶飞扬在朱红的宫墙上,打着转地围绕侍人手中通明的灯笼,若站在高耸的亭台楼阁上看,飘着夜雪的皇城便是这世间最摄人心魄,也是最万籁俱静的地方。
沈珠曦的注意力在窗的夜雪,也不完全在夜雪上,对身后靠近的脚步声放任不管,直到一件温暖厚实的狐裘轻轻披上了她的双肩,她才若有所察,倏地转过身来贴着墙壁,目光对上一双沉静深邃的眼眸。
“怎么来了?”
沈珠曦警惕地看着他。
傅玄邈没有答她的问题。
“怎么还不歇息?”
他说。
“……和没关系。”
沈珠曦别过头,硬梆梆地说。
“三日后便是你我大婚,礼部已拟好章程,看过之后,可有什么想改的地方?”
沈珠曦看着窗,过了许久之后,久到傅玄邈以为她还会继续用沉默对抗时,她终于开口了。
“……我嫁过人,该做的都做了,就当真不在乎?”
傅玄邈从这句冷漠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一丝态度软化的征兆,不由自主雀跃而起的心跳盖住了同一时间胸口的刺痛,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
“我可以不在乎。”
沈珠曦转过头来,那张总是对他充满戒备和冷漠的面庞上,出了一丝复杂的动容。
“……你如今已经贵为天子,以你的本事,即便再变一个大燕公主出来也轻而易举,为何非我不可?”
“我之间的情谊,”傅玄邈站在罗汉床前,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双手垂在身边,望着她那双清澈剔透的杏眼,缓缓道,“……无人可以替代。”
一枚雪花飘了半开的窗棂,落在沈珠曦眼前,她盯着那枚晶莹的雪花,哑声道:
“若我嫁,能放过李鹜和一干人等吗?”
傅玄邈一愣,像是怀疑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眉心在本能地蹙起后,快速舒展开来,黑沉沉的眼睛中也似有惊喜骤亮。
“想通了?”
沈珠曦闭上眼,过了半晌,没有血色的嘴唇中喃喃吐出一句自语。
“……我只是累了。”
傅玄邈好一会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平复心情,也或许是在思量她的话里有少真意。过了一会,他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同沈珠曦之间只剩一个拳头的距离。
他望着沈珠曦,一字一顿道:“我答应。只要李鹜和他的人愿意永远离开大燕,我以亡父的名义发誓,绝不追究他们从前的过错。”
沈珠曦沉默不言,神色消极。傅玄邈犹豫之后,试探地向着她放于膝盖上的右手伸去,在他触及她手背之前,她先一缩,让狐裘遮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