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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1页)

“谁说要出事呢?是怕万一出事呗。他一个政府总有他喜欢的有他膈应的,就是怕这个新政府膈应咱家这样的事呗。弄个日本婆生孩子,二孩还有他自个儿的婆子,算怎么回事?”张站长说。

多鹤知道一来一往的话都是在说她,人人事关重大的表情也是因为她。两年多来她能听懂不少中国话,不过都是“多鹤把鸡喂喂”、“多鹤煤坯干了吗”之类的话。这种又严肃又快速的争执只抓得住一小半。她正在消化前一个词,后面一整条句子都错过去了。

“那当初您干吗了?”小环说,“不是您的主意,去买个日本婆回来干吗?自打把她买回来,咱家清净过没有?不如明天就用口袋把她装到山上去。把丫头给我留下。”

“小环咱不胡扯,啊?”二孩妈笑眯眯地说。

小环瞪婆婆一眼。婆婆明白她在拿眼睛叫她“笑面虎”——她们吵架的时候媳妇扬开嗓子骂过她。

“我看咱躲开算了。”张站长说。

全家人都不动筷子了,看着他。什么叫“躲开”?

张站长用手掌把尽是细长皱褶的脸揉搓一把,表示他得醒醒神、提提劲。一般他有什么重大主意出来,总要这样揉搓一气,改头换面。

“你们搬走。搬鞍山去。我铁路上有个熟人,能帮你们先凑合住下来。二孩上炼钢厂炼焦厂一报名,人家准收。二孩上过两年中学呀!”

“一个家不拆了吗?”二孩妈说。

“我铁路上干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都能让你坐火车不掏钱去看他们。先看看风声,要是买了日本婆的那些人家都没事,二孩他们再回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小姨多鹤 第三章(3)

“二孩,出门难,家里存的老山参、麝香,你们带去!”二孩妈说。

张站长白她一眼,她这才后悔说漏了嘴。他们的家底对儿子媳妇一直保密。

“我不走。”小环说。她一边说一边挪到炕边,趿上鞋:“我上鞍山干吗去呀?有我娘家人吗?有嫚子、淑珍吗?”嫚子、淑珍是她闲唠嗑的女伴,“我可不走。你听见没有二孩?”

她穿的黑贡缎皮马甲紧裹住又长又细的黄鼠狼腰,一扭一摆在镇上是条出了名的身影。

“鞍山有白给丫头吃糖的王掌柜吗?有让我白看戏的戏园子吗?”她居高临下地在门口看着一家人。

二孩妈看小环一眼。小环知道婆婆在用眼睛骂她“净惦记好吃懒做的事”。

“二孩你听见没有?”小环说。

二孩抽他的烟。

“说破大天去,要走你自个儿走。听见没有?”小环说。

二孩突然大声地嚷:“听见了!你不走!”

全家人都傻着眼。二孩又驴起来了。他跳下炕,光着脚走到脸盆架前面,端起半盆水就朝小环的方向泼过去。小环两脚跳得老高,嘴皮子却太平了,一声都没吭。一年到头二孩驴不了一两次,每到这种时刻小环不吃眼前亏。她在事后算账从来利滚利。

小环走了,在门外听见了丫头哭,又回来,把丫头抱起,小心地从二孩面前走出去。

“现世的!”二孩妈说,不完全是说小环。

多鹤这时无声无息地下了炕,把空碗和剩饭放在一个木头托盘上,走到门口,二孩蹲在那里抽烟,她站住了鞠一下躬,二孩把她让过去,她屁股领路地出了门。此刻只要有一个外人,马上看出做了刚才这套动作的女子有什么不对劲。这些动作出现在张站长这样的家庭里很不对劲,但张家人完全习惯多鹤这一套动作,看不出任何古怪了。

张家的二孩和小环、多鹤在安平镇上从此消失了。二孩的妈在镇上今天一个解释,明天一个解释:“我们二孩上他舅家去了,舅家开厂子。”“二孩在城里找到事做了,以后吃公饷了。”

镇上驻了许多解放军,全是南方人,这正是个南方、北方大交错大混杂的时刻。镇上许多小伙子当了解放军,又往南方开。二孩这时候离开安平镇,是很潮流的事。

过了一年,张站长收到二孩一封信,信里说他们老两口终于如愿以偿,得了个孙子。张站长托火车上的人带去新棉花做的小被褥,又捎去一句紧急的话:好歹抱孩子去照相馆照张相,二孩妈想看孙子急得眼睛痒痒。

毛主席在北京登上天安门宣布成立新中国的第二天,二孩又来了封信。二孩妈看着信纸里夹着的一张小照,两行泪和一行口涎流了出来。一个威猛的大胖小子,头发全冲着天。张站长说他像多鹤,二孩妈气呼呼地说那么小个人儿看得出什么?张站长叹了一口气。他明白老婆在糊弄自己:对孙子的一半日本骨血死不认账,似乎就能把孙子的混杂血统给抵赖掉了。她揣起小相片,小脚颠颠地去了镇上,告诉人们这个孙子差点把小环的命都要了,个头大呀!一个小时就要呷一回奶,小环都给他呷空了!她边说边把一双眼笑成弯弯两条缝。只有曾经和小环在一块儿搬弄是非的亲近女友们偷偷地说:“谁信呀?小环的部件都毁了,生什么孩子呢!”

人们问二孩妈二孩挣得多不多。在炼焦厂当一级工呢,二孩妈告诉大家,一级工吃着拿着还住着国家的房。人们就说:二孩真有福。二孩妈就很有福地把自己编的话都当真了。

小姨多鹤 第三章(4)

安平镇附近的村子成立互助组的时候,张站长又接到二孩的信。张站长已经不做站长了,站长是段上去年底派来的一个年轻人。张站长现在成了张清扫,天天拿着扫帚在车站六张八仙桌大的候车室里扫过去扫过来,在车站门口的空地上扫得灰天土地。这天他收到二孩的信就更扫个没命,他非让二孩妈给哭死不可——二孩的儿子生了场病,上月死了。二孩也是,这么大的事,隔一个月才写信回来。老太太想好好哭哭,也哭晚了。

二孩妈果真把张清扫险些哭死。她把她缝的一堆小帽子小鞋子拿出来,拿出一样,哭一大阵。哭二孩苦命,哭她和老伴苦命,哭小环苦命,哭小日本该天杀,跑到中国来杀人放火、追她的儿媳,把她的大孙子追掉了。哭着哭着,哭到大孩身上。大孩死没良心,十五岁从家跑了,不知跑哪儿做匪做盗去了。

张清扫蹲在炕上抽烟,他心想老伴明明知道大孩去了哪儿。那时他们还住在虎头,他在虎头车站做锅炉工,大孩跟一帮山上下来的抗日分子混得好,后来他从家里跑了,他和老婆断定他是上了山,跟着破坏鬼子的铁道、仓库、桥梁去了。二孩那时才两岁。张清扫心想,要是大孩活着,这时也该有信了。

二孩妈再也不去镇上了。

夏天的一个上午,从麦子地中间那条宽宽的土路上来了一辆摩托车,旁边挎斗里坐的人像个政府干部。摩托车驾着大团尘雾来到张家门口,问张至礼同志家是否在这里。

二孩妈坐在树荫下拆棉纱手套,一听便站起来。这些年她个头小了不少,腿也弯成了两个对称的茶壶把,往门口挪着小脚时,站在门外的政府干部能从她两腿间看到她身后的一群鸡雏。

“是我大孩回来了?”二孩妈站在离大门丈把远的地方,不动了。张至礼是大孩的学名。

政府同志走上来,说他是县民政局的,给张至礼同志送烈士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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