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正犹疑着是否要上前帮忙,但见公孙允对着车前骖服飞起就是一脚,然后欢快的拍手大叫:“鸦壮士,这老儿的骖马竟是陶土做的!快来看看!”
鸦听得心下一惊,乃是缓缓迈步向前。安车边的公孙允则是好奇大起,一边查看安车一边揉脚:“咦!这安车被我劈做了两半,亦是一个陶土做的空心安车!”
得此言语,尚能站立的众人不禁俱来查探,只留文子照看越夫人和零星几个未曾死去的甲士。
“劳什子山鬼把戏,竟耍得如此唬人!乃翁却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疯牛看得火起,奈何手中樵斧却不禁用,于是指点着刑棘要使铜钺再劈一遍安车。
“墨家先生且住。”越夫人委顿在地,勉声来止疯牛“那屈鲋乃是楚地二十余年来的巫首,人言其得巫咸祝册,尽学其法,即使离去,所留之物亦不可等闲视之。夫子需小心处置。”说罢气喘如牛,强自支撑,文子在旁手拊其背,皱眉来切脉象,又取麻布来止血。
那边疯牛不知这屈鲋如此厉害,也是一时进退无据,慌忙中只能喝退周围人等,打算自己再想办法。
眼见得诸人退去,只有鸦和公孙允正立原地,衡冲还扭捏留在身旁,疯牛也是一时火大,正待喝骂,忽听到公孙允恢复了悠闲道来:“先生何必彷徨,要我说,要么不理了这滑稽物件,要么就扯开来看看,这屈鲋当真还通了鬼神?”
“你这小子说的什么胡话,未曾听到那庄氏悍妇言语…”
未待疯牛说完,公孙允乃是势大力沉的一脚踏在安车后半,哗啦一声踹得半截车厢转着圈侧滑出去,同时一股白气自车厢内幽幽飘出。
鸦乃是眨眼间持棍护在疯牛身侧,衡冲则是哇哇乱叫间抽出了皮绳铁椎,只有公孙允复拍手大笑:“好贼子,还在爰陵等着吾等。”
只见车厢内飘出的白气缓缓汇聚为一幅地图,其中爰陵部分白气浓厚、云雾翻滚,巨别于它地,煞是扎眼。
“屈氏百年大族,潜伏逃离、言语躲闪,直如鼠类一般,真真是教人小视。”疯牛盯着飘荡的烟雾不屑道。
鸦并未接疯牛的抱怨,只是诚恳来问:“牛夫子、文子,那我等是否前去爰陵?”
这边疯牛张口欲言,却是文子抢声来道:“即便是屈子后人,只为一己私欲害了这诸多性命,我等亦需去讨个公道。更勿论其人留了会面所在,焉能不去?”
“只是越夫人受创甚重,她虽挑了沾身毒物,身子到底还是略微单薄。肺腑肌理毒气入体,许是难过这重山帐林,更何况又有追兵堵截,恐是害了性命。”
闻得文子此言,众人一齐转身来瞧,只见越夫人确是委顿于地、面色灰白,长发凌乱飘散、周身创处隔着麻布血流不止。
眼见于此,饶是诸人与她仇怨如何,也是心中悲伤,欲语还休。
越夫人却是勉力微笑,当下以发中细钗打了周身十余处穴道,挣扎开文子搀扶,强自放声来对:“老妇贱命一条,不值当诸位为我冒险,何况主君嘱托,安能辜负?诸位,如今循乌程船行之路多有堵截,他途却多道路不通,艰险难行,唯有爰陵一途。”
其人又平息了数息,安稳好身体,急切来道:“此去爰陵多为山地老林,携我等伤患非但拖累脚程,遇到追兵反会遭害。还请自留老妇与伤创剑士于此,略微阻挡其后追兵,莫要犹豫。”
刑棘闻得越夫人言语,重重点头,乃是执钺走到其身侧,闷声道:“甚是,吾亦留。”
“憨傻长人!”越夫人此时已是捂了胸腹,嘶声喝骂:“你亦留在此处,何人引墨家众师长去见令尹?”
刑棘正在犹豫,疯牛却迈步前来,指了指越夫人,豪迈开口:“庄氏悍妇,你今日问卬兄长,墨学尊得是谁人的天,做得是谁家的主,你且立耳听好了。”
只见疯牛翻手划向周围死藉倒毙者,大声道:“卬墨学尊得是能让这些不应横死之人勿需去死的天。”
复伸手指向越夫人及身边伤者,声音愈发高昂:“做得是令尔等伤患贫困幼老务必活下去的主。”
眼见得越夫人眼中泪水氤氲,疯牛更是挥了挥手,转身唤使三人与他去找劲竹韧藤,鸦与衡冲去寻药草,余下诸人看护、进食自不必说。
越夫人此时不知是迷惘抑或振奋,只觉浑身力气将尽,恍惚间抬头去看夜空。
只见不肯褪去的黑烬帷帐依旧笼罩着大地,零散星光倒映于正在奋力渗透土地的浓稠血迹当中,佝偻的伤者和折断的兵器如同暗兽一般混杂着喘息呻吟。在那被长戈支撑、犹自站立的尸体眼中,反射出漫地黑红和东方隐约的辉光,共同勾勒出一幅血色般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