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悠悠转醒之际,已是天色将暮、太白西明。
整个船舱里就剩下了自家与戎芷,而那老者正就着舱外的一点余光来看竹简。
鸦赶紧整顿精神,大略问得戎芷,乃是船队于一个多时辰之前便已渡过了江水,却因为风浪翻滚、江水东流,虽不至于翻转倾覆,但终是与满的预期有误,停靠在下游一处浅滩之上。
文子并与蒿里飞前去四面探查地形、情况,而船上众人则是在此处驻守——竟是连明火都不敢点,只是就着寸余天光、模糊来做行动。
而那西秦诸人,终究是钟鸣鼎食的人物,虽落魄至薮泽水寨当中,亦坚持着贵人的习惯。此刻正聚拢在甲板,拿些餱粮果子,伴着酱醢生冷来吃。
鸦闻言也不再耽搁,拜别戎芷后便闷着头跳出了舟船。
倒正好暮色弥漫,不好教舟上那些诧异瞧看的小女子发现了自家脸红。
一阵唧唧喳喳之间,那湟姐起身敲打了一通,重申了食不言的规矩。转身却发现自家主君,平素里至多能吃两个果子一握餱粮的人物,此时竟又拿起一个团子,塞了满口。
“呀!主君噎到了!快寻清水过来!”
鸦已是寻得了疯牛,暂未见得公孙允的身影,只有收敛心神,去与疯牛练习那昭氏老鬼的剑法。
恍然间其人听得身后舟上乱作一团,情知是那群女子吵闹,却也忍不住于舞剑的间隙偷望过去。
只是昏暗之间,如何瞧得清楚船上动静?唯见到,灰蒙的水汽升腾,隐约映衬出舟上一片人影罢了。
而在青烟水雾中,片片婀娜舞者的身影,此时亦映在庄震眼中。
这丢了夫人的精壮汉子不见半分羞恼之色,只是正坐在堂下束手静待,见得舞曲终了,终是垂首沉思,做出一片恼怒色彩。
“庄将军何必如此作态,却好似老夫与卜尹冤枉了将军一般。”
但见那堂上贝母重漆屏风前的老者沉稳开口,又似提醒庄震般顿了顿手中枯杖,继续张口来言。
“前时已与将军言明,自去寻着秦人贵女踪迹,差人于下蔡门前屠户处取回卜尹龟甲,昭萍自然在下蔡由昭氏归还将军。”
那庄震闻言大怒,乃是一掌拍散了面前矮桌,依旧正坐着来问。
“卬不要你这已死的鬼物开口,只想听屈家族长是否也是此等说法!“
屈鲋在堂上副首也不恼怒,挥袖间便有两名侍女移步至庄震身前,更换矮几杯盘。待狼藉拾净,这瘦弱老者方才开口呵斥。
“大胆庄震!若不是看在故上将军的脸面,顾及着你与令尹血脉上的关系,怜惜那万五千人的衣食,昭氏早就将这昭萍的人头挂在了你那破败无人的水寨柱子上,安能让你在此饶舌?须知那昭氏行事,我亦当听令而行,怎有你反复的条件?”
言及此处,屈鲋乃是不住咳嗽,更将面前酱醢推翻,枯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庄震,倒真如风中残叶一般。
眼见此景,那主位上的老者亦终是起身,口中一边道着无妨,一边接过侍女手中的漆壶为屈鲋添水,又以铜匜为其净手。但见此人白发苍苍、衣着深红,身形佝偻间却自有一番气度,不是那身首异处的庄淄又是何人?
“庄将军,你亦是聪明人,欲问之事卜尹及老夫已与你言明,何不快些返回军中?”
堂下庄震只是冷笑间拈起当面酒樽,长饮一气后道声得罪,便甩袖离席而去了。
“不料想此人为脱干系,险些烧尽西秦贵人,几近坏了我等筹划。也只能使昭氏掳了那昭萍,让庄震再给下蔡添上一丛烈火。”
“卜尹神算,自料到这庄震想要撇开干系,便叫人通知了昭氏。只是料想旧岁庄蹻何等英雄决绝,舍弃了族中老小亦要在那蛮荒之地做出一番动静,今日子侄辈却因一女子毫无寸进,也是可悲可叹。”
庄淄其人此时饮了一杯清酒,复看向屈鲋:“只是诸事皆令公孙允知晓,不知却对我等谋划有何益处?”
“只是王上嘱托罢了,这小子有些错综复杂、又不一般的关系而已。”屈鲋微笑间再提耳杯,以清水与庄淄碰了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