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一十八年的十一月二十七日深夜子时,北风凛冽,抟雪飞舞,是年三十五岁的陈阿大肩扛着铁锹,左手高举着一只火把,右手紧紧地搂抱着刚刚降临人世便即夭折的亲生女儿(苦菜花),满面烦恼地朝着村外的小山丘走去。
——注,开元十七年,即公元730年。
自从陈阿大十八岁那年娶妻以来,整整的十七年间,这梨花村村头的小山上,就已经埋葬了他的九名儿女——而每一名,都是同样刚一降生,便即夭折而去了(灯心草花、镜面草花、小白菜花、小蒜花、大蒜花、黄瓜花)。夫妻俩多年来一直互相埋怨,陈阿大怪罪妻子命犯孤煞、肚皮窝囊,生养不出活物儿;妻子则指责他生计无良、有违天和,累及了后代。
“佛祖见怜,何时方能赐予我陈阿大一名健全的儿女呢?莫非臭婆娘说得对,原本就是老天爷怪我杀孽太重,所以,才这么降罪于我的吗??”
顶风冒雪、步履维艰的陈阿大,顾不得自己衣衫单薄,冰冷刺骨,兀自用右手解开了衣襟,贴胸保护着亡女,脸上浊泪飘零,心中悲恸不尽道。
“哇儿,哇儿,哇儿。。。。。。”
陈阿大如此一路愁闷,一路悲泣地来到了梨林之内,只管肩扛着铁锹,往小山上最高峭的地方,埋首疾奔。即将到达儿女们的丛冢之时,却猝然听见了半山腰儿的梨林深处,隐约传来了一阵阵的婴儿号啼之声。
“这数九寒天、荒山半夜的,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呢?会不会。。。。。。是一名弃婴啊?!——哎呀,我好运气,好运气呀!”
陈阿大狂喜万分地猜测着,慌忙撇下了铁锹,转过头去觅声搜寻,很快便发现了,就在几棵梨树之间的皑皑雪地上,仰天平躺着一位,形迹十分可疑的紫貂大氅蒙面女子。
陈阿大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过去,瞧见该女子神智不清,手握单刀,下半身的裙子完全被血污浸透、结冰,周遭一片斑斑的血迹。其怀内犹还紧抱着一名,同样包裹着紫貂大氅的瘦小婴儿。显然,她于不久之前,刚刚独自经历了一场分娩剧痛,然后勉力挣扎着为新生儿包裹严密,并稍作衣衫整理,就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了。
而说来蹊跷的是,这名瘦小的婴儿,原本还在一个劲儿地号哭不止,但等陈阿大才一迈步靠近,却又霍然闭上了嘴巴,乖乖巧巧地鸦雀无声了。
陈阿大见状,便暂时放下了怀内的死婴,从那女子的怀中抱起了“他”,仔细一瞧:谁知这个本应十日左右,才能睁眼视物的小精灵,此刻,却是圆睁着一对儿乌溜溜、闪亮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盯住了他片刻后,便蓦地冲着他,“咯儿、咯儿”地咧嘴一乐!
“哎呀,我的好孩子!!”
陈阿大的心中,霎那间就父爱升腾、柔情无限,再也不愿意松开双手了。于是在贪念的驱使之下,情不自禁地掀开了大氅一瞧:恰巧儿,同样也是一名女婴。
“这女子,理应就是她的生母了吧?如此酷寒的天气,一个人夜半荒山生产,别是已经。。。。。。”
陈阿大抱着侥幸的想法儿,蹲下身去,微微地揭开了那女子的面纱一角儿,试探了一下儿她的鼻息——虽则稍显微弱,但实际上并无大碍,便颇有几分失望地轻轻推搡了她几下儿,高声呼唤道:“这位夫人,快快醒来,快快醒来呀!”
怎奈那名女子,似乎是在生产之际体力损耗太大,劳累过度,是以仍旧昏睡不醒、置若罔闻。而陈阿大手上提着面纱的一角儿,观她肌肤细腻、容色俊美,年纪约有三十出头儿的模样,但其眉目之间英气逼人,很是令人望而生畏,就慌忙松开手来,起身踌躇道:“这按理呢,我需得背她下山,帮她好好儿地调理数月才对。。。。。。可是。。。。。。”
“咯咯儿。。。。。。”
正犹豫不决间,他怀中的女婴,此时竟然又冲着他,再次的一笑!
“唉,罢了!管它怎的,只要能看到这样儿的笑脸,哪怕是天打雷劈,不得寿终正寝,我陈阿大,也都认了!!!”
阿陈大十分沉醉地看着这张可爱的笑脸,宛若神差鬼使的一般,转身拔腿就跑。跑着、跑着,忽的心中又道:“哎呀,不对!万一那女子醒来,发现女儿失踪了,又岂肯善罢甘休呢?总得想个法子,令她从此不再牵挂才好。”
如此一想,陈阿大便赶忙扭头儿返回了原地,急三火四地,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和怀中女婴的包裹之物,做了一番对调。
孰料,那女婴所包裹的大氅里,居然暗藏着一枚淡紫色的锦囊,陈阿大一不留神,就将它“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且还从中掉落出了一团儿,黑黢黢、圆乎乎的奇怪物什来,没等看得清楚,便已迅速滚进了一棵树下的洞穴之内,消失不见了。
“呀,糟糕!”
陈阿大心急火燎地小声嘀咕着,连忙跑过去,一阵乱摸、乱掏,却是除了一小块儿的朽木之外,再无所获。
明知内中有误的陈阿大,也不敢继续耽搁得久了,只得鱼目混珠地拿着这块儿朽木塞入锦囊,依旧放回到大氅之内,再把包裹好了的死婴,照原样儿塞进了那女子的怀中。
陈阿大匆匆地办完了此项调包之计,又用一根枯枝,谨慎地抹掉了自己的所有足迹,怀抱着偷来的女婴,飞一般地逃回了家中,为其取名为“阿梨”,借此暗表渊源。。。。。。而那名女子自始至终,都是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的,对此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