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环的一间写字楼内,工位上活人寥寥无几,放眼望去,绿萝的数量比员工都多。
“小任啊,这笔债你去要,务必在这个月之内要回来。他要是实在凑不出那么多钱,有多少要多少,绝对不能让他再逍遥法外了。”
任启东哦了一声,翻起文件上的资料,姓名年龄住址,详细得堪比户口本。甚至更胜,户口本只记录直系亲属,任启东往后翻了两页,连那人的外甥侄女的联系方式也赫然在册。
资料是直接递到他手中的,任启东对来源不甚明晰,那部分工作由其他部门对接。他负责的是外勤业务。
蓝天商务有限公司,主营业务包括:信息咨询、私人侦探、债务催收等。最后一项没有在公司介绍中写明,却是最赚钱的主营业务。
好吧,摊牌了,其实只营这一项业务。
任启东刚被招进来的那天,一个左青龙右白虎、蓄着满脸络腮胡的同事,边给他递烟边问他:“哎,你蹲了几年?怎么身上连个图都没有?”
任启东心中的侥幸啪叽一声碎了,掐了烟,局促地道:“没,哥,我没犯过事儿。”
那名同事摘了墨镜哈哈大笑,另一人从旁边跑过来,按着青龙白虎的脑袋,让他别再吓唬新人。俩人花了一个下午传授他虚张声势的经验,又给他装备上栩栩如生的花臂袖套,带他出门跑单子去了。
讨债这一行,讲究的就是一个围追堵截。法治社会,黑帮片中血腥残暴的那一套早行不通了,否则钱没要到不说,员工先得进局子排排蹲,禁不起这个流失率。
债务人的选择是事先经过筛选的。那些倾家荡产都还不起债的人,公司也不接,竹篮打水的生意他们不做。大部分委托人找到他们也是走投无路,就算法院判了强制执行,可财产早被转移到其家属名下了。多的是老赖这边欠着几十万的账,那边心安理得地住着大几千万的别墅,案例数不胜数。
这种人一般也很懂法,懂如何钻法律的漏洞。
任启东这些讨债的,也很懂法,懂人身威胁与蓄意伤害的定罪标准,不会踩到那条线。
至于其他的么,拉横幅泼油漆,堵门锁送花圈,呼死你大喇叭,都是入门必修了。任启东那股不良的气质,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外勤中培养出来的。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他渐渐融会贯通,通常嘴里吐出来的词都脏得没边。
这一次派给他的单子,任启东堵人堵到了证券公司门口。
真挺讽刺的,没钱还债,有钱炒股。彼时,任启东对炒股的印象还停留在“合法赌博”,就跟他的工作——“合法讨债”一个性质。
这项工作处于灰色地带,成功率很不稳定,所以佣金设置得也很高,一般是催收欠款的五成,随着数额的增加而逐渐递减。这是任启东所有干过的工作中,最挣钱的一份了。否则他也不会顶着良心时有时无的谴责,扮演凶神恶煞的社会人士,风里来雨里去。
遇上蓝溱,就是在这样一个下着暴雨的坏天气。他盯着证券公司的窗口逮人,比对照片,一个一个辨认过去。
忽然一霎那,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所有客观存在的事物凭空消失在了他眼中,白的墙、灰的地、黑色的桌子椅子,只剩下一个人是彩色的。棕条纹的领带,藏青色的西装,一头秀丽的乌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薄唇抿成一抹淡淡的粉。英俊得简直不像话,微笑着,和煦又温柔。
下一秒,画面里出现了他的目标。任启东回过神,箭步冲上前,二话不说就要把人从凳子上拽起来。柜台内的蓝溱微微皱眉,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清脆爽朗:“先生,这位客户正在办理业务,请您先到后面排队好吗?”
不知为何,任启东一瞬间就照做了,磕磕绊绊松开了手。只是马上,他又想起自己是来办正事的,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认识的,有话要说。”
“我操你他妈谁啊,谁认识你了……”
庞大的体型差距下,再努力的挣扎也是徒劳。任启东把人拖了出来,开始走业务流程。
蓝溱见势不对,通过内线呼叫了保安。保安跟了一会儿,没发现暴力行为,也就回了岗位,告诉蓝溱是误会。
这是蓝溱毕业后第一份工作,管培轮岗,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地坐柜,可给他累坏了。一些连字都不认识的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被孙子哄骗着来开户投钱炒股,蓝溱几次找理由说办不了。这下好了,被投诉到主管那儿,下班了还留堂多挨了半小时的训。
底层柜员一般不加班,股票收市他们也准时关电脑走人。蓝溱换上常服走出去,雨就像不要命了一样地下。
他站在台阶上,远远地看见任启东蹲在门口抽烟。烟都被雨水溅湿了,潮嗒嗒的冒不出烟气,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抽的。
任启东听见声音转过头,脸蓦地一红,手里的烟也掉到了地上,滚进泥水里。任启东连忙捡回来,起身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又缩头缩脑地偷瞄蓝溱,拿纸擦手。
蓝溱很难不注意到这阵炽热的视线,他举起长柄伞按了一下,伞面啪地撑开,阻挡了那阵目光。蓝溱侧过身,任启东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迟疑了两秒,好心告诉他:“里面还有伞可以借,扫码就行。”
“啊?哦,哦。”任启东一阵狂喜,又把视线放低了,“谢谢。”
“不客气。”说完,蓝溱撑伞走进雨里,身影很快被雨幕消融。
任启东呆呆地凝望着,忽然笑了起来,冲进滂沱大雨,淋着跑回了家。全身湿了个透彻,却一点不觉得冷。
房东太太“哎唷哎唷”地责怪,叫他快点去汏个浴,当心着凉了。
作者有话说:
涉及职业部分都是胡编乱造哈,包括之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