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说给袁崇焕听,也是说给群臣听,更是说给华夏百姓听。
“朕再来问你,这些城池屯堡修了几次了?又毁了几次?筑城还要多少年、多少次?大曌百姓还能承受这样的加派多久?”
“十四万辽军,年费六百万,今天是朕登基第七年,可曾在城外打过一次胜仗?莫要说什么宁远大捷、宁锦大捷。一座城才有多大?东虏在城外肆意横行,城外良田皆操于敌手,到了秋收之时东奴就来割庄稼,这能叫大捷、能叫收复失地吗?”
“什么时候主动出击,在野外打败东虏,百姓可以安心耕种,辽地所产足够养辽地之兵,那才叫大捷,那才叫收复失地。做不到,不能野战取胜,那东奴下次围而不攻怎么办?出城被击溃,不出城被饿死,还指望援军?”
王战面色冷峻,每一句话都尖锐无比,直刺心神,令呼吸急促的袁崇焕惴惴难言的同时全身如裹针毡。
“个个都要援军来救,那么多辽饷都养不出能战敢战之军,哪个缺衣少食、缺兵少饷的援军能救?全大曌的军饷几乎都给了辽西。辽西的大曌军人能战敢战,要城墙何用?早该向边疆进发,收复失地。不能战不敢战,要城墙又何用?还不是被围困住活活饿死?根子不还是回到了练兵上?没有心存国家民族大义的能战敢战之军,一切皆是镜中花水中月,修多少城池屯堡也不过是等着东奴来铲平。”
说到这,王战扫了一眼刘若愚。
刘若愚彼世所著《酌中志》载:
“逆贤擅政时,因山海关等处缺马,遂将皇城内官人稍堪办进者,躐升数百人骑马,每次各进一匹。。。。。。每岁传进十余次,每次不下数百匹。。。。。。及解马到于本处,听其瓜分,又苦无应时刍豆,随至倒死者相望,军士啖马者比比也”
明确记载了魏忠贤逼着手下比较有能力的数百宦官,每人每年进献十几匹战马、一年总计数千匹的战马给到边关,结果这些战马到了边关,活活饿死,饿死之后就成了军士的口中食。
王战分析,《酌中志》所述现象的成因,首先便是怯战,饿死大量战马,没了骑兵,怎么出战?有骑兵都不行呢,没了骑兵,将领更是有充足理由不出战了;第二个原因应该就是军士缺粮少饷,满腹怨气,想方设法弄些肉吃。
这两个因素必定都存在,而且不仅仅是士兵的问题,克扣了粮饷的各级将领,对于士兵的所为必定是睁一眼闭一眼:我克扣粮饷发财,你吃马肉充饥,然后咱们大家伙都因为缺乏骑兵不出战、窝在城池里,安全。
贪墨克扣、军纪废弛、士气低落、怕死惧战,昭然若揭。
天气本来就热,听皇帝的话听到现在,袁崇焕额头汗珠已是连成了串,顺着一张瘦长的黑脸往下淌。
眼前的天启皇帝与之前的天启帝大不相同,英明已经毋庸置疑,可是皇帝既然如此英明,怎么会把话说得如此露骨、尖刻?难道皇帝就不担心?袁崇焕心中疑惑难解。
“圣上,微臣无能,然关于辽饷与辽西。。。。。。”皇帝连番喝问,袁崇焕不能不回答,只是面对皇帝说出的那些东西,再无随机浪对的本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能口中嗫嚅。
“袁崇焕,朕召你来,是为了君臣一心,所谓上下同欲者胜。不要朕想往东,你却往西,更不想朕要休养生息、缓解百姓之苦,你却不停索要粮饷修筑城池,逼得朝廷不停加派,大曌腹心民变四起。”
王战打断了袁崇焕。
“朕不想废城弃土,朕将来还要把汉唐故土都收回来,但眼前的局势便是‘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至少一年之内就是如此,朕必须把有限的钱粮集中运用到新军身上。”
“朕很快会核实兵额,从此之后大曌务必做到实兵实饷,军饷务必发到为国家民族浴血奋战的国家栋梁手中,不可有一兵一卒虚冒。该如何做,你想一想吧,不必急于回答朕。”
“你在朕这多留几天,跟老师多走走、多看看。朕知道你是忠臣,还是个不怕死的忠臣,只是囿于眼界才多所顾虑,这顾虑也是为了国家百姓。跟着老师多看看,有助于你消除顾虑,莫要再说什么辽人守辽土这等小气之言。”
王战知道袁崇焕大致想说什么,也知道他因何嗫嚅难言,敲打的差不多了,说到最后,自己接过了话茬,恢复了和颜悦色,话语中却是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