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会儿,老板娘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几位,说:“没事了,孟婆婆的独门药汤,就是管用。”柳五儿等便长出一口气。玉珠儿在一旁呆呆看着,心想:”这个老板娘,和我算是同病相怜了。看她穿得极光鲜,又是人高马大,风风火火的样子,没想到天天靠药汤撑着捱日子。只是奇怪这孟婆汤我在阳世的时候听老人们讲可不是这个用场。”一面心里纳闷,一面眼珠也不错地望着那只盛过孟婆汤的空碗,仿佛那里面有答案似的。
鬼娘 第九章
小桃是小孩心性,想起小川说的今天有天下第一武士过关,心里好奇,便偷偷拉一拉小惠的衣袖,小声问:“小惠姐姐,今天你们店里可有天下第一武士去领药?”小惠答:”消息好灵通!我才刚出门的时候见几个差鬼领一个黑塔似的新鬼进去,那新鬼衣服前襟上一片血迹,想来是死于非命,又听差鬼说他是什么天下第一,也没听得太真切,就赶着过这边来了,想是你说的这个了。”
玉珠儿在一旁听了,心里越发奇怪。真想问问柳五儿这孟婆汤倒底是怎么回事。正在这时,小惠对老板娘说:“还剩半碗药汤,老板娘想着晚上临睡前热一热喝了。小惠先回去了。出来久了,婆婆会骂的。”老板娘就让她把头一天放在这里的茶壶拿回去,又谢了一回。小惠方才去了。
柳五儿一行也告辞出来。不再走路,雇了辆车,直接回家。因一早出去,在稽查司跪了一上午,又忙了大半下午,小桃和玉珠儿还好些,柳五儿着实撑不住了,回家就倒下睡了。小桃和玉珠儿一起弄好晚饭,叫她起来,请了几遍,只起来喝了口汤,又躺下睡了。小桃和玉珠儿只得自行吃过饭,早早锁了门。准备早些歇下。
刚锁了门,就听有人叩门。开门一看,是元聚福的二徒弟,小桃方想起小姐说的今天结帐的事,于是对那徒弟说:“你等着,我这就去取。”谁知那徒弟摇摇头,指一指外面,说:“姑娘且慢,我家师母来了,在外面车上候着呢。”
小桃听了,急忙跑到门外一看,果然有一驾单乘的马车,近前一看,车上坐的正是元聚福的老板娘。小桃忙跑上前陪笑说:“果真是老板娘来了。怎么这个时候出门,快请进来喝茶。”玉珠儿跟在小桃身后,也帮忙往里让。老板娘便说:”我有个姐妹住在后街街尾,我去看看她,顺路过来瞧瞧。你家小姐可在家?”小桃答:“小姐今儿个乏了,早早歇下了。老板娘既是特意过来,我进去请小姐起来就是。”
老板娘连忙摆手:“千万不要。怕的就是惊动你家小姐。我不为寻你家小姐,倒是为她……。”说着指一指小桃身后的玉珠儿,转身从身后拎出一个大大的包袱。一面递给小桃,一面说:“这里面都是我平日不怎么穿的衣裳。不过上过一两回身,我也不爱穿,白放着可惜了。所以自作主张拿过来。你们要是嫌弃,我就原样拿回去。”小桃和玉珠儿听她这样说,倒真是不好客气了,玉珠儿忙说:“哪里敢嫌弃,只有感激不尽。”小桃也说:“老板娘既如此说,我先代玉珠儿姐姐收下了。多谢这样帖心想着。”
老板娘听她两个如此说,便笑着说:“那就好。我也知道你们不缺这些,只是今天在店里看玉姐儿那身量,你家小姐的衣裳她穿着实在不合身,还是我这身形和她差不多,略改改就能穿。强过样样买新的,花费大不说,穿的那个自己也不自在啊。这些你们只管拿去,用得上固然好,若是用不上,扔了就是。”小桃和玉珠儿连忙说:“老板娘太客气,怎么会用不上,真真的雪中送炭,多谢了。快请进来喝杯茶。”又和那徒弟说,让他等等,这就去拿银票结帐。
老板娘忙拦住小桃说是赶着去会姐妹,不下车了,帐下回再结,不急这一时。又让小桃代问柳姑娘好。小桃便说:“若是就这样让老板娘去了,明天小姐知道了,一定会骂小桃不懂事的。”老板娘听了,便逗小桃:“你真要谢我,不如给我做干女儿。正正经经倒杯茶我喝。我还受用些。”说完大笑,径直驾车而去。小桃,玉珠儿两个目送她走远了。方返身锁了大门,回屋。先到柳五儿房里查看一遍,见柳五儿睡得很沉,遂掩了房门蹑手蹑脚出来。
小桃便说:“原本困得很,老板娘这一打岔,倒又精神了。玉珠儿姐姐不如到我屋里和我就个伴,我们说会儿话再睡。”玉珠儿自然说好。于是进到小桃屋里,两个先打开那个包袱来看,全是八九成新的衣裳。小桃便捡一件出来让玉珠儿试试,玉珠儿穿上身,果然只是略略大些,竟比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合适。小桃点点头说:“很好,只改改腰身就可穿得了。老板娘还真是好心肠。”玉珠儿说:”不单老板娘好心肠,柳姑娘和小桃妹妹还有顾先生也都是好心肠呢。”小桃说:“这包袱先别收起来,等明天回过小姐,再收拾不迟。”
两个又说一会儿话,方并排躺到床上。朦胧睡去。玉珠儿只觉自己恍恍惚惚出了屋,直飘出去,到了南安县陆宅,拼命敲门要进去看儿子。敲了好久,终于有人出来开了门却一言不发,死命把她往外推。玉珠儿拼命挣扎,急出一脑门的汗。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然一下醒了,原来是做梦,身边小桃正用力推她,口中说:“姐姐快醒醒,外面好象有谁在敲门呢。”玉珠儿赶忙坐起来,留神一听,果然有敲门声。小桃便说:“姐姐陪我一起去看看吧,几更了?这时候来敲门,倒底是哪个讨厌鬼?”
鬼娘 第十章
于是两个摸黑起来,点上灯,相携着走到门口,小桃便隔着门问:“是谁?”外面传来一个脆脆的声音:“是我,顾医馆的小川子。我家先生有紧要事请柳姑娘过去一趟。”小桃一听小川子的声音,气就不打一处来。咣一声开了门,劈头就是一顿数落:“说你是讨厌鬼,还真没冤枉你,你自己看看什么时辰了。还劈里啪拉乱敲门。什么了不得的要紧事要我家小姐深更半夜出去?亏你想得出!”
小川子一点儿也不怕小桃,懒懒地说:“我可是吃饱了没事干,这时候不睡觉,巴巴地跑来敲你家大门?又不是我要你家小姐去一趟,你这一左一右两只耳朵是摆设不是?才刚说了是我家先生让传的话,如今话我是传到了,玉珠儿姐姐可为我作证。你说不说给柳姑娘听是你的事。你若不去传,我这就原话回给师傅。回头误了正事,看谁明儿个挨板子!”
说完作势就要走。小桃见他这样嘴硬,更是气得什么似的。大声说:“走好,不送。”说罢,返身就要关门。玉珠儿连忙拦住她,又叫住小川子说:“顾先生可是那不知轻重的?必定是有大事才来请柳姑娘。小桃妹妹好歹先问清楚什么事再说。还有小川,真就这样子去回你家先生?”小川便不出声了。小桃心知玉珠儿说得在理,也暗暗后悔自己太过毛燥,嘴上却不肯示弱,因说:“请小川哥哥讲清楚些,什么样的要紧事,我才好回我家小姐。要不然,小姐问起来,我可没法说!”
小川子就说:“什么样的要紧事?若要和你说明白了,只怕天也亮了,师傅那里也不必去了。我只告诉你,连判官老爷都到我家去了,你说算不算大事呢?”小桃和玉珠儿听了,这才晓得事情严重,正要进去叫醒柳五儿,却见柳五儿已经穿戴整齐出来了。原来她在卧房,早听到小桃和小川两个小鬼你来我往拌嘴斗气。心知顾五深夜差小川子来请,必是有要事。遂连忙起身梳头穿戴了出来。小桃和玉珠儿见柳五儿已经收拾好准备要走,这才忙不迭地回屋整理衣裳头发。
小川子便对柳五儿说:“柳姐姐,师傅交代说,夜深了,出门实在不方便,让雇辆车跟过来,请姐姐们坐车过去。”柳五儿往门外一看,果然有一驾车停在那里,遂点头含笑说:”很好。让你家先生费心了。小川子也很会办事。”小川子大半夜地被师傅差出来办事,又刚被小桃不分青红皂白一通抢白,心里老大不痛快,如今被柳五儿软语一赞,顿时心里舒服许多。柳五儿便问:“小川子可知道出了什么事?”
小川子说:“我也不大清楚。稽查司的差鬼哥哥晚上来敲门,我开门一看,乖乖,哗拉拉来了好些鬼鬼,有两个鬼鬼抬着副担架,白布盖着,也不知是什么,招呼也不打,就往里送,连判官老爷也跟了去。姐姐没看见,判官老爷那轿子,好威风,好气派。还有个样子吓人的差婆子跟着。说是有个女鬼在牢里发了恶疾。牢里的郎中没法子了,所以抬去了我们那里。师傅就让他们把那担架抬进里屋去了,进去好久,师傅没叫,我也不好进去。后来师傅出来,叫我上这里务必请柳姐姐去一趟……”
正说着话,见小桃和玉珠儿梳洗整理完毕,匆匆忙忙跟出来,于是几个鬼鬼锁了大门,上车直奔顾医馆而去。柳五儿一行到顾医馆门口下车一看,门口灯火通明,直挺挺站了好几个差鬼,其中就有白天见过的两个门鬼。为首的差鬼见他们来了,便招手示意他们跟他进去。柳五儿等不知是凶是吉,心里七上八下地跟他进到里面。
进到屋内,一眼就看见白天在稽查司大堂见过的那位判官崔大人,端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还穿着那身大红官衣。还是一脸郁郁寡欢的神情,手里持一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看到他们几个进去,眼睛也没眨一下。两个差鬼在他身旁垂手站着,只是不见顾五。
柳五儿等便先向判官大人磕头请安。崔灿便摆手说:“不必行此大礼,如今不是审案,是请柳姑娘帮忙来了。”柳五儿满心狐疑,心想:“我能帮他什么忙?”于是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答道:”小女子何德何能,敢说帮大人的忙,大人有事尽管吩咐,我等万死不辞。”
崔灿看她神色凝重,诚惶诚恐的样子,觉得好笑,因说:”姑娘不必紧张害怕,是顾先生荐了你来的。为什么事,你问他去。”正说着,顾五自里屋大步出来,见柳五儿她们几个,如见了救星一般,立即上前说:“实在是对不住,这样的时候,这样地硬请了你们来。”柳五儿便说:“先生不必客气,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是这样一回事,”顾五连忙解释:“稽查司送了重症的女鬼来,可是那个女鬼性格十分倔强,不肯让我检查,连稽查司跟过来的差婆子也不让近身。嫌那婆子龌龊。我一时也没了主意,冒昧请柳姑娘来开导开导她。不然这样僵着,总不是个办法。”
柳五儿便说:“我当什么事,原来为这个。不过我和那位姐妹素昧平生,她怎肯听我的?”顾五说:”我固然知道柳姑娘并不认得她,但是你们年龄相仿,柳姑娘又热心明理,和她去说,还说得上话,象我们这样的,着实不方便。何况,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日间姑娘在稽查司见过的那个红衣女鬼。”
鬼娘 第十一章
玉珠儿,小桃在一旁听了,齐呼:“原来是她!”柳五儿便说:“果然是她。我就看她有些不同寻常。”又问:“这位姑娘怎么到了牢里?她不是原告么?”顾五听了,转头去看那位崔大人。崔灿便回头示意身后的差鬼,差鬼会意,上前两步对柳五儿说:“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白天顾五和柳五儿一行去后,稽查司大堂重新升堂审理红衣女鬼状告罚恶司判官一案。告的是罚恶司判官草菅鬼命。因为是民告官,以下犯上,不问缘由,按阴律先就得受三十杀威棍。惩介的是对大人没有敬畏之心。三十杀威棍还没打完,那女鬼就不行了。昏死在稽查司大堂上。崔大人便责骂行刑的两个差鬼下手歹毒。那二鬼十分委屈,说是照常行刑,不过和平时一样走走过场,'奇书网…整。理…提=。供'并没有用重手,更加不会下毒手。何以几棍子下去就不行了。
于是便有差鬼回崔大人,说是上午来投案的那个顾郎中,在回廊见到那女鬼,当时就说她有暗疾,让她得空的时候去他那里瞧病呢。想是因她原本有病,不经打,故此昏死过去。崔大人便命查她的阴籍,无亲无故。只好送到牢里,请狱医救治。狱医号完脉,竟不知是何病症,问她先前有什么症状,吃过什么药,竟一概不答。那狱医便回崔大人,说是没法子给她看病,让另请高明。到晚上,女牢的差婆来报,说是又昏过去了。
崔大人便命往顾医馆这边送。到了顾五这里,一剂汤药灌下去,醒是醒了,仍是不肯开口好好回郎中的话。顾五便回崔大人,说是须得先解了她的心结再治她的病痛。并说想请柳五儿她们过来和她说说话,开导开导她。崔大人当场准了,这才过去请了柳五儿等来。
柳五儿听了差鬼的一番话,便说:“原来如此,那容我先去看看这位姑娘。”说完,向崔判官行个礼,便随顾五进到里屋。
屋内有股淡淡的药香,一张卧榻靠窗摆放,一个模样丑陋的差婆子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那红衣女子躺在卧榻之上,脸色煞白,头发零乱。半合着眼,微微喘息。感觉门口有响动,勉强睁开双目,待看清进来的是柳五儿等几个,便问:“怎么是你们?”柳五儿忙上前说:“是顾先生让我们来看看你。你觉得怎样?要不要喝口水?”那女子也不说话,冷冷地看她一眼,摇摇头,再合上眼。柳五儿便问那差婆子:“这位姑娘今天可吃过什么东西没有?”差婆子答:”不曾吃过什么,总是这样,问她什么,也不说话。”
柳五儿便回头对顾五说:“顾先生,可否让我单独和这位姑娘说说话?”顾五点头,把那差婆子也一并叫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柳五儿,小桃,玉珠儿和那红衣女鬼。柳五儿又把小桃和玉珠儿叫到一旁,耳语一番,两个都不住点头。末了,柳五儿说:“那就去吧。路上当心些。”小桃想一想,先搬一把椅子放到卧榻前面,这才和玉珠儿一起出去了。柳五儿见她两个去了,这才回到卧榻前面坐下,轻声细语地说:“我不知道姑娘遇上什么样的不平事,受了怎样的委屈,我只和姑娘说说我自己。”
那红衣女子听她这样说,不由得睁开双眼,借着身旁桌案上的烛光细细审视她,但见她简衣素服,脸上没有一星半点脂粉,头发上一件钗环也无。柳五儿见她肯睁眼看自己,心下稍安。便细细把自己的身世说给她听。
原来柳五儿是江西省南安县盖碗镇人。父亲柳如善是万历11年的进士,原本在京城做官,万历19年牵扯进了一桩贪污大案,花了不知多少银子才得以免于坐牢,改判革职遣返原籍。那一年柳五儿才刚10岁。柳家在当地是第一大户。几乎大半个盖碗镇都是她家的产业。柳如善虽有两房夫人,但膝下只得柳五儿一个女儿。自幼便让她饱读诗书,研习女红,更兼出落得貌美如花,婷婷玉立,才刚十五岁就有十里八乡的上门提亲,络绎不绝。柳老爷皆看不入眼。一心要攀个高枝,结个做大官的亲家。
柳五儿十七岁那年,到省城赶庙会,巧遇江西节度使杨文敬的二公子杨岍,杨岍是当地有名的恶少,吃喝嫖赌,无恶不做,当地人皆恨之入骨。只是碍于他父亲的权势,敢怒不敢言而已。杨岍自庙会见了柳五儿一面后,回去日思夜想,竟不能忘,遣手下四处打听,方知是柳如善家的大小姐。当即就要他父亲差人去提亲。杨文敬知道柳家的底细,初时有些犹豫,嫌他家不够般配,架不住杨岍死磨硬泡,转念一想柳家家底殷厚,倒也不算太亏,遂请了媒人去提亲。
柳老爷见节度使杨大人的公子来提亲,喜不自禁,一口应承下来,收了聘礼。回到后院欢天喜地地说给柳五儿听。
鬼娘 第十二章
柳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