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经野回过神来。
深夜的氛围静谧得有种诡异。他们无声遥遥相视着,还是她先察觉到他的异样,轻声询问:“你喝酒了?”
徐经野神色不明嗯了一声,一边垂眸解开领口的衬衫扣子,一边走到沙发前靠坐下来。窗前的人看着他动作,少顷,又问:“要喝蜂蜜水吗?”
他沉默数秒,低声应:“好。”
她转身走向厨房,他就着瓶瓶罐罐的声响走着神儿,直至半分钟后她再次走出来,俯身把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到桌上,随后站直了轻轻嘱咐:“我先回房间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语毕她没有再停留,转过脚步要离开,被他低声叫住:“徐质初——”
徐质初停住回头,面前的男人用下巴点了下她身侧的单人沙发:“我们聊聊。”
她迟疑退了半步,略带拘谨坐下来:“好。”
他垂眼看着杯沿上的薄薄雾气,半晌,漫不经心淡声问:“奶奶今天怎么样。”
她双手叠着放在膝盖上,慢声细语答话:“今天做了术前检查,医生说奶奶在同龄患者中各项情况算是比较好的,让我们不要太紧张。”
“手术安排在几点?”
“上午十点。”
“中午结束我从公司过去。”
“好。”
气氛再次沉寂下来。男人定定看着桌上的杯子,不再开口问话,也不开口允许她离开。他身上惯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精味道,暗暗朝她压迫涌来,她莫名感到有些不安,伏在膝前的手指悄悄蜷了蜷,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他再不喝就冷了,他却在这时再次冷淡开了腔:“不太自在?”
徐质初怔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男人抬起眼,眸底静得毫无内容可以窥探:“你现在,不太自在吗?”
她在他的气场下被迫回视着他。他的注视平静却锐利,否认或装傻似乎都不是聪明的应对,片瞬后,她启唇:“有一点。”
“为什么?”
她短暂静默,轻声道:“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上一次他们这样坐在一起聊天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这五年里她有一大半的时间住在学校,跟他照面的机会原本就锐减,在她谈了恋爱之后更是寥寥。她的拘谨和沉默其实全都合情合理,可此刻的徐经野脑海全被晚上那通电话占据,对于她现在怎么样的表现都是怀疑。他静静看着她的脸,语气意味不明:“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
她没应声,他便又说:“我们以前,也不是这样。”
空气里又是一阵沉默,昏黄光线里暗暗涌动着宛若暧昧过的旧情人久别重逢后的生疏气流,无言又怪异。
徐质初轻抿起唇角,看不透眼前人此刻的想法。她以为五年前的疏远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选择,这么多年来他们也都习惯了冷淡礼貌相处,这一刻他突然的诘问让她不解,但身体反应出于防护本能,她平静笑了笑,熟练疏离应对:“以前年纪小,见面的机会多,能聊的话题也多一些。”
“那以后还是要经常见面。”他的回话出乎她的意料,轻易超出她所划定的客套范畴,“就是不知道你订婚之后,还方不方便。”
她顿了瞬,没有正面回答,依旧礼貌客气:“订婚之后我可能会搬出去,有时间请你去新家做客吧。”
他却不解风情刨根问底:“什么时候有时间?”
再迟钝的人也该觉出他隐隐的有意逼迫,再微笑下去就是装傻无疑。徐经野盯着她的脸,想要从那双狭长眼眸里找出破绽,可她的笑意始终自然得无懈可击,话里话外都是令他恼恨的残忍疏远:“等周垣忙完这阵子的吧。”
听见这个名字,徐经野忽然笑了一声,仿佛是不屑他,又好像在讥讽她。气氛压抑得令人有些不适,面前人脸上没有露出什么,只有眼里的镇定轻晃了晃,随后轻轻别开了视线。
他将那双黑眸里的变化尽收眼底,放下翘起来的长腿往后靠,沉淡声音里的情绪难解:“好,等他忙完。”
没有兴致再聊,他冷淡下逐客令:“去休息吧。”
她道了声晚安后起身。徐经野的目光跟着她隐进走廊尽头,卧室的关门声落下后,他阖上眼睛,倦怠揉了揉额头。
深夜重新归于静谧,静得能听清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响。空气里有她身上的气息,他昏昏沉沉醉着,耳边一静下来,又影影绰绰回响起刚才会所里的那通电话:「徐总,您要找的那位画家的下落目前依旧没有太多线索,但根据现在所掌握到的信息,我觉得徐质初小姐的身份似乎有些疑点。」
「我在查找这位画家的信息时发现,多年前他曾作过一幅幼女的草稿,虽然没有明确标明模特是谁,但画上的小女孩儿与徐初云女士的长相非常神似,以及按照时间线来看,很大概率是他们两位的女儿,然而这张画上的人跟徐质初小姐完全没有相似度。」
「另一方面根据徐小姐当时所在的孤儿院提供的信息,她被送过来的时候身上有经受过家暴的痕迹,并且她的心理状态也非常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肯开口跟人交流,关于她的生日、父母、经历这些信息其实全都是模糊的,也无从考证。」
「同时孤儿院的老师还提供了一个细节,当时的徐小姐非常厌恶自己背后的胎记,甚至还有过自残行为,藏了转笔刀里的刀片想把它划掉,幸亏被及时发现。这件事发生之后院方给她安排了心理疏导,诊疗记录上心理医生问及她讨厌的原因时,她的回答是:这不是我的东西。」
「徐小姐当时的年龄是九岁,正常来讲应该已经具有一定的自主意识,她的回答虽然不该刻意去解读,但也不应该被当成童言完全忽略。假设徐小姐确实不是徐家的真千金,而是假的,那她背后那块并不常见的异形胎记也应该是假的。一块原本不属于她的胎记被烙印到她身上,她厌恶、憎恨、拼命想要消除、说这不是她的东西,就全部合乎逻辑。同时如果这不是胎记的话,那能达到类似效果的,只有纹身。」
「十几年前的纹身店还不算普及,这个圈子也相对比较小,我把从孤儿院拿到的照片给了一位在苏州的纹身师朋友,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找了几个同行看这个图案,其中有一个人不太确定说到,他早年在青浦学徒的时候好像见过店里的纹身师练习这个图案。之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有印象,一是因为这个月亮上有处并不美观的残缺,二是他当时很奇怪这个图案并不复杂,一个成熟的纹身师为什么要拿它做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