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来,我就一定要来!告诉你,我不是还想做你老婆,我没那么贱!要想做,十年前我就做了……”眼泪扑簌簌地滴落在本子上,那压抑着的哭声,有一多半被咬进那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的毛巾里,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小声地“唔……唔……”着,身子一抽一抽的……
大锁一把将香玉搂在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再次示意她不要哭,接着给她擦起了眼泪。而他自己,也禁不住流下泪来。
过了一会,他又拿起笔:“我求求你了,你千万不能冲动,要理智啊。你就算不顾一切,可总得顾着你的女儿吧,你真的就忍心把她也带进火坑里?”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知道的。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我早就发现你咳咳喘喘的,没想到这么重。”
“没什么,不该你操心的。其实,你本来就没资格操这个心。”
“你就是用再伤人的话刺激我也没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到底是什么病?”
大锁无语。
大锁用手示意她回去,她不理会。:
大锁又写了几个字:“时间长,万一被人发现……”
大锁用手指了指身边小凳子上的煤油灯,又写了几个字:“你想不到的地方,都可能有眼睛……”
香玉这才警觉起来:对,灯光——讨厌的光亮!尽管他们尽可能地不弄出声响,可这夜深人静时藏不住的灯光,更让他们担心甚至害怕起来。尽管那煤油灯的光亮已经被他们“压缩”得暗淡了,但那微弱的光线还是无缝不钻的呀,况且这前墙和后墙上还有窗口哩,尤其那后墙的窗口除了冬天又是不能堵塞的。往窗外想想,万一有人悄悄地翻墙入院,躲在什么角落窥视——大锁家可没有狗哩。
香玉想了想,写下几个字。大锁看后,找来了一件破旧衣服——“黑色”的。香玉接过来,用剪子剪下一块,然后将其蒙在自己带过来的手电筒的“灯头”上,接着吹熄了灯。顿时,屋子里暗淡了许多。
他们两个,凭借那一点点的微光,诚惶诚恐地守护着那原本不该守护的黑夜……
第二天中午收工后,香玉在庄子东头的一户人家借了辆自行车,她说有人给她带了口信,说她娘生病了,她要回娘家看看。
其实,娘好好的,香玉是专程去“看望”舅舅的。舅舅原来是县医院的外科主任,后来退休了,回到老家后,大队的卫生室又把他聘请了去。
香玉到了舅舅家又编了个谎,说小时候上学,不小心滑进了汪塘里,一个大叔跳下去,把她救了上来。那大叔呛了水,从此落下了病根。现在年纪大了,咳喘得越来越厉害。她想去报答曾经的救命恩人。
舅舅详细地问了那“大叔”的病况,说:“是肺部有了问题,而且很严重。”
“那该用什么药治疗,效果最好?”
“链霉素。不过,这种药很紧张。大队的卫生室一支也没有,公社的卫生院倒是有,但数量有限,大多又被有关系的人搞去了。”
香玉看着舅舅为难的样子,忽然“扑通”一声给舅舅跪下了:“舅舅,求求您了,您可要帮帮我啊……”
舅舅赶忙把自己的外甥女拉起来,皱着眉,想了想,让她三天后再去一趟。
香玉临走时,再三央求舅舅一定要为她多买几支链霉素。
自从挖通了那地道,香玉每天夜里都要爬过去,给大锁送煮熟的鸡蛋,送香喷喷的糟面饼……那炖烂了的老母鸡连同飘着油花的汤水,必须盛在一个罐子里,然后包扎好罐口,再用笼布包着裹着。那罐子本来是用穿过那壁孔上的细绳拎着的,现在只能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地爬着送过去……
后来香玉再爬过去,又多了一件更加紧要的事:给大锁打针——每天至少必须注射一次。按正规治疗,80万单位的瓶装粉剂链霉素(需要加蒸馏水),十二小时内应分两次注射,但是无法做到了……
大锁一开始死活不让打,因为他知道链霉素是很紧俏的药,让一个女人去求爷爷告奶奶……他实在于心不忍,况且自己的病已经……
香玉气极了,她竟然顾不上什么暴露的危险,差一点冲着大锁吼叫起来,但还是忍住了,她抹了一把眼泪,拿过本子和笔:“你想就这样等死?你再不是以前的那个李大锁,你现在就是一个孬种,大孬种!好,你想死,我陪着你,你什么时侯死,我什么时侯也不活了,我历来说话算话,一口吐沫一个坑!”
大锁无奈,不得不依顺着了。
第一次打完针,香玉又拿起笔:“拖了多长时间,为什么不去治?”
“两年多了,当时正在住院,后来……”后面的话还是没有写出来。
香玉每次给大锁打针时,大锁的身子都身不由己地颤抖。香玉以为是自己不会打而导致大锁在心理上太紧张了。大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不是紧张,你往我身上注射的不单单是药水……我亏欠你太多太多……”
纸上传情,尽管悄然无声,但此时无声胜有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