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欠公司五万多块钱,怎么走?”张文强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单纯正好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闪即逝的绝望,心中一惊,隐隐开始觉得不安,犹豫片刻问道:“为什么会欠公司这么多钱?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张文强眉头一皱,一脸沉重地道:“公司的每个业务员都和公司有一本私账,包括你在内。只是因为你没有欠公司的钱,所以没放在心上罢了,而我们一般也不会向外人透露个人账面上的情况,你当然就不知道这些了。其实,欠钱的又何止我一个人,闫之华、萧天、吕国军、赵至松、刘建成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只是欠多欠少的问题了。”
“为什么会欠钱呢?不是有提成的吗?”单纯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她突然间觉得公司很恐怖,好像进来的人没一个能有好下场。
“提成是有啊,但是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嘛,提成去掉各种费用后本就剩得不多。现在的医生越来越刁了,胃口越来越大了,不像九十年代,那时随便给他们点儿钱,他们心里就乐开了花。现在不一样了,越来越多的厂家都知道要给费用了,把这些医生宠得不成样子了,稍微给得少点儿就不开你的药。我们为了完成回款任务,不得不把自己的利润都让给他们。市场是越来越难做了,我们的钱也越来越难挣了。而且,于总又总喜欢逼着我们去开发新品种。要知道,随便在哪个医院开发一个新品种都得花上万元,万一新品种进了医院以后卖得不好,那就很难收回成本,而之前花出去的钱公司又不管,全由我们这些医药代表来承担。最恐怖的事是公司的罚款制度,发出去的货必须在三个月内将货款回笼,一旦超过了这个时间限制,公司将对该业务员进行处罚,每多超出一天,就罚该笔外欠总金额的千分之一,而且是利滚利。比如说你有十万块钱的外欠没有及时收回,那么你每天就要被罚一百块。别看这钱不多,可一旦运气不好,碰上那种半年不给你结一分钱的难缠的经销商,你就完了,等着被罚款罚死吧!总之一句话,有这么多的不利因素存在,想不欠公司钱都难啊!”张文强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囚徒的呐喊(2)
夜已深,海边除了遥遥传来的浪涛声,就只有张文强充满压抑的低低的说话声,单纯听得心惊胆战。她突然觉得自己挺失败的,来明城市场部都一百多天了,到今日才知道这些情况。她现在终于能明白各位同事的处境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虽然业绩比她强这么多,却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了。难怪平时她总觉得他们怪怪的,看似一个个很风光体面,却都从骨子里透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悲怆,那是从眼底深处透出的悲怆,任他们怎么掩饰也隐藏不了。
“难道我们市场部就没有不欠公司钱的业务员吗?”单纯不甘心地问。
“其实你是想问市场部有没有挣了钱的业务员吧?我告诉你,有,而且有四个人。吕国军和刘建成这两个人的账面上虽然也是负数,但是他们其实是挣了很多钱的,只是那些钱都被他们想办法掏出来了。至于账面上不欠公司钱的人,也有两个,人家命好,不像我们,哈哈哈……”张文强说着说着突然发出一串苦笑,然后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眯着眼,抬起头,望向了漆黑一片的前方,陷入沉默。
单纯借着远处路灯投射过来的暗淡的灯光看着张文强俊秀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道:“对不起,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你不开心了?”
张文强愕然地转过头,冲单纯挤出一丝微笑,摇头道:“没有,不关你的事。”
“哦,我还以为……对不起啊,你要是不想说这个话题,那我们就不说了,你别再难过了好不好?”单纯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没事。其实也没什么,我都没出息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张文强的话中有股自暴自弃的意味。
“你别这么说啊!你看你这么年轻,长得又一表人才,还怕将来没出路吗?我可是很看好你哦!”单纯明知道这种安慰在此时显得如此苍白,可她除了说这些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文强闻言又是一阵苦笑,笑得单纯毛骨悚然,他笑了许久终于停下,掐掉手中的烟头后,故作轻松地对单纯一笑,道:“没事,我也就是偶尔发发牢骚,没你想得那么脆弱,你别放在心上。说吧,还想知道什么?今天不管你问什么,只要我知道的我都愿意告诉你。”
“真的可以吗?”单纯不确定地问。
“嗯,问吧!”张文强将酒稍稍举起,示意她碰一下杯。单纯便将手中的易拉罐轻轻地碰了碰他手中的易拉罐,二人相视而笑,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单纯摇了摇手中的易拉罐,确定酒都喝完了,便将空罐往地上一丢,弯腰从脚边的塑料袋里重新拿起一罐未开的酒,想了想又将手中的罐抛给了张文强,自己再从袋中拿起最后一罐,二人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又开始边喝边聊。
“对了,你说的那两个不欠钱的人是谁啊?他们为什么就可以不欠钱呢?”单纯歪着头问道。
“是江南和张娟,至于他们为什么可以不欠钱,那可就说来话长了,简单的说就是他们俩都有关系。你可能不知道吧,江南其实是我们于总的中学同学,他是在四年前跟着于总一起来到明城市场部的,他手上的医大二附院本就是本市最大的医院之一,而且他接手时品种早就开发好了,又不用他花钱开发品种,然后二附院所有品种的供货价又都在八五折以上,不管是谁接这样的网点都能挣钱,简直是在捡钱嘛!另外那个张娟的情况也和江南差不多,她手上的妇幼保健院也是最挣钱的网点之一。据说,她的表舅是我们公司某位高层,就是因为这层关系,那时她老公才当上了明城地区的销售总监。后来,好像是因为他们夫妻俩以公谋私,贪污了很多公款,被以前的业务员揭发了,这才被公司总部降为业务员的。本来贪污公款是要坐牢的,可人家有关系啊!有她表舅的力保,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啦!这个世界啊就是这么不公平!我们做到死也不如人家有个好舅舅啊!”张文强不禁又开始愤愤不平,话中尽是抱怨。
囚徒的呐喊(3)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她明明不是领导却总爱在我面前摆个领导样呢。”单纯恍然大悟地应道,而后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张文强道,“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有些话我说了你可能不爱听,但是,我把你当朋友才会这么说的,说得对你就听,说得不对,你就当耳边风吧。其实吧……我觉得……网点好固然重要,但是,你们之所以欠这么多钱和你们自身也有很大关系吧。你看人家江南和张娟虽然挣不少钱,可是人家多节省啊,平时花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不管是在业务方面还是生活方面,哪像你们啊,明明欠了公司的钱,在外面却一个个好像很有钱似的。对客户有求必应,对自己也是极其奢侈,出门动不动就打的或包车,中餐哪怕一个人吃也得上馆子,抽烟只抽芙蓉王和中华……总之,我觉得你们之所以欠公司这么多钱,和你们大手大脚夫花钱也有很大关系。”
“哈哈哈,被你看出来了?”张文强听了单纯的话后并没有生气,反而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们也知道,只是,大家好像已经习惯这样花钱了,一时也改不了。不瞒你说,我最初也不是这么大手大脚的,主要是因为公司不讲信用,明明有钱却不按时发提成,弄得我们只能想着法儿向公司借钱。公司的制度你也是知道的,只要是业务上的理由,一般去借钱都会被批准。就这样借着借着,心便麻木了,也许因为这钱借出来太容易,渐渐地我们便忘记这钱是要还的了,不知不觉中大家便有样学样地学着别的公司的业务员大手大脚花钱了。”
单纯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不理解地叫道:“为什么啊?你明明知道自己乱花钱,那就得注意啊,为什么还依旧这么乱来呢?”
张文强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怆与无奈,轻声叹道:“知道容易,做到难啊!况且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要改,谈何容易?”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单纯的心里就特别地难受,就像……就像一个旱鸭子眼看着一个小孩儿掉进水中想救却救不了,那么着急,那么悲痛。
“那就走啊!离开这家公司,离开这里,换一种环境,重新开始啊!”单纯用尽吃奶的力气叫道。她的双手抓着张文强的双肩拼命地摇着,心中无比地愤怒,恨铁不成钢啊。
“离开?哈哈哈……你问问萧天他们,谁不想走?!”张文强用一种破罐破摔的语气对单纯吼着,“可是谁又能走得了呢?你用你的脑子想想,我们赔得起这么多钱吗?不赔钱就想走?可以啊,那就坐牢去啊!我们不是没努力,我们也在奋斗,可是奋斗的结果呢?还不是欠了一屁股债?我们还能指望谁来还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