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仍旧执着,“小娘子及笄了,辜翁总不能留她一辈子。”
辜祈年的好耐心已经用尽了,沉默了片刻才凉声道:“我辜家的女儿,嫁人不看年纪,看机缘。这烽火乱世,在哪儿都不及在父母跟前自在,媒妈妈也为人母,必定能体谅我的难处。所以这婚事不必再议了,也请转告权夫人,辜家无福,多谢厚爱。”
话说得再委婉,只要不答应,梁子就已经结下了。
三年后的今天,辜祈年再想起当日的情景,不得不说忧惧参半。谁能想到被拒了婚的权家郎君,现如今一统天下,登基称帝了!
要说后不后悔……如果当初应下了婚事,辜家就出皇后了,满门荣耀确实不假,但并不足以令他后悔。这种事本就是撞运气,权珩由副将取武都侯而代之是运气,苏月当不上皇后,也未必不是运气。
唯一让人不安的,是担心权家会记仇。毕竟皇亲国戚们今早举家搬往上都,车队经过了辜家门前,也不知权夫人是否大人大量,早把这事儿忘了。
辜祈年半躺在躺椅里,有种魂魄将要离体的感觉。一家老少都在屋里坐着,看着他的样子,简直像临终送别。
屋子里静谧无声,针掉下来都能听见动静。渐渐地,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纷纷转头望过去,是派出去刺探军情的二郎回来了。
“怎么样?”辜夫人急急追问,“权家还有人在吗?老宅子总要留个人看守吧!”
二郎摇了摇头,“走得干干净净,哪还有人。眼下正是大肆封赏的时候,都怕去晚了喝不着汤,老宅子放在那里又不会跑了,看它做什么。”
众人都有些失望,原本想着要是有人留下,打听打听权家是否对拒婚那事不满,也好求个心安。如今人去楼空,可就没什么指望了。
二郎的媳妇绞着手绢长吁短叹,“早知如此,当初应下了多好。咱们家三年战乱都平安度过了,可别等新朝建立,反倒招来祸端……”
她的抱怨,引得辜祈年板起了脸,“怎么?你这是在怪我?”
二郎媳妇吓了一跳,忙站起身周全,“阿爹,媳妇不是这个意思……媳妇不敢。”
辜祈年愠怒地调开了视线,“我只求家宅平安,保得住每一个孩子,从不想攀龙附凤,拿你们的性命开玩笑。我想着,人家都已经当上皇帝了,难道还会因这种小事耿耿于怀吗?况且当年提亲,未必只说合我们一家,拒婚的必定大有人在,否则婚事也不会搁置下来,至今未娶。权家要记仇,那得记多少家?恨得过来吗?再说咱们只为自保,又没犯天条,就算要论罪,从何说起呀?”说着说着,居然把自己说服了,拍着躺椅的扶手,换了个轻松的语调,“杞人忧天、杞人忧天了……咱们在家心惊胆战,说不定人家正忙于国家大事,哪里想得起我们来。”
一家人愁云惨雾了半天,这种自我开解还是有用的。辜夫人抚胸舒了口气,“我就说,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咱们府邸建在这条路上,人家出姑苏,必经咱家门前,也不全是为了给下马威。权家大郎得了天下,权夫人不就是太后了吗,堂堂的太后,不能如此小肚鸡肠……姑苏离上都千余里,难道他们还能路远迢迢为难我们不成。”
思忖再三,大家暂且都放心了。家主一句“是祸躲不过”,对这场不确定会不会发生的无妄之灾作了总结。
全家人都散了,坐在人堆里的苏月这才站起身。
要说这孩子,长得确实好,辜家一门都是平常容色,只有她,像天上不慎走失的星辰落入凡间,连他们夫妻都想不明白,怎么生出了这么个齐整的女儿。
就是那种耀眼的美貌,还有坚韧的、拔地而起的生命力,让她在一群孩子里格外引人注目。她是女孩里的头一个,因此让辜祈年夫妇产生了错觉,一度以为生女儿,长相肯定错不了。结果后面的苏云差了几分,再到苏雪,辜夫人简直像用光了道行,彻底再而衰,三而竭了。
事已至此,对父母来说虽然亲生的都一样,但漂亮的孩子总会更得厚爱。正因为视若珍宝,将来的郎子不必大富大贵,但命长,对苏月好,那是最起码的条件。
三年前马背上征战的权家大郎,显然不合乎这个标准。
辜祈年冲女儿压了压手,又转头看向夫人,“我还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