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跪姿典雅端丽,丝毫不见卑微,只是目光甚是哀戚和乞求:“请田仙长收小女为徒,贱妾来世必当结草衔环以报仙长大恩!”此语一出,一旁的女童登时叫了一声:“娘!”说着握住她的手,也贴着她跪了下来。
田不易千般猜测万般戒备却不想女子引自己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
女子见他面色不动,道:“田仙长,这座宅子值两万两银子,贱妾愿将这座宅子并薄地三十顷送上,每年还可向大竹峰交上五千两纹银,只求仙长肯收留小女!”
青云门虽为著名的修真门派,但毕竟也没到超凡脱俗的程度,毕竟道行再高的人也是要吃饭的。青云门弟子众多,对外斩妖除魔却也罕有收取报酬的时候,高风亮节之余,靠卖灵药给凡人所赚的钱财便也有些入不敷出了。而门中为防止秘籍外泄又多收孤儿或者没有什么门第背景的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做弟子,便也不能指望从这方面挤出钱来。为解决这个虽羞于说出口但也至关重要的问题,各峰首座纷纷组织座下弟子借游历之便四处做生意,像风回峰首座曾叔常、长门的萧逸才都是捞钱的好手;水月虽为女流之辈,做生意的手腕也不差;龙首峰是门中有了名的家大业大,天云、商正梁虽没前几个有本事,但也混得下去。惟有田不易所在的大竹峰人最少,弟子也最是呆笨,包括他本人在内竟没有一个是做生意的料,幸好也因为人少花销也不大,但田不易每每思及自己这个七脉之一的首座竟还比龙首峰的一个掌家弟子寒酸,心底总是不是滋味。女子的这番条件倒也让他颇为意动,但田不易毕竟道行精深,岂是这等小小外物所可以蒙混过去的,当下道:“夫人家资如此豪富,令爱想必自小娇生惯养,山家清苦,令爱怕是过不下去的。”
女子一开始便知道瞒他不过,道:“贱妾大限将到,只是舍不得丢下孩子,便想为她找个可以托庇的地方。”她苦苦一笑,“田仙长可听说过天下第一名姬?”
田不易一凛。天下第一名姬凌烟乃是八十年前名动天下的美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绝。及笄后更是姿色绝伦,名声之盛已到了无人不晓的程度,无数王孙公子往往散尽千金而不得见上一面。因她有每日登楼看日落的习惯,爱慕者竟大打出手,其中有贵胄子弟,有武林豪雄,也有得道的修道中人,仅仅为了争夺一个能看见她的位置以一睹芳容,每日死伤竟有百人不止。正道曾有人怀疑她是专修媚术的魔教弟子,三大门派都曾派心志坚定的弟子去探查,结果回来后无不怅然若失,皆云凌烟之美实是天工造化,媚术这等旁门左道比之实如萤烛之光与日月争辉。
田不易思绪连转:“凌烟夫人是……”女子道:“是贱妾外祖。贱妾名叫凌红萼,小女乳名凌清波。”她的目光有些飘忽和凄然,“她老人家当年游戏红尘,造下冤孽无数,三十岁后忽然彻悟,用极北寒玉打制成一副面具,再不以真面示人。她曾言道,凌氏一脉只有女子,生来容颜绝世,及笄后魅惑天成,世人莫可抵挡,这本是上天对凌氏女子的厚赐,但也是莫大的罪孽。这话,贱妾的娘亲和贱妾本都是不信的,可到了最后却又不得不信。娘亲生来是天之骄女,引得无数王孙公子追捧,但独独钟情于一贫如洗的家父。她自胎里便有弱疾,本来活不过二十岁,是家父以眼中血为她续命,虽为她延了寿,但空自容颜倾城,家父却一辈子都看不见了。二老虽然一生和睦,但我知道娘亲还是不甘的,上天赐给她如花容色,可是却让家父成了瞎子,她生得再美又有什么意义?”
“贱妾是十年前成的亲,嫁的是世交之子,外子待贱妾如宝如珠,贱妾也甘心隐在深闺,为他洗手作羹汤。五年前我们有了清儿,算是一切都圆满了。可我们没想到,今年上元时外子的一位好友来家中拜访,被他不知怎么看见了贱妾,竟下毒手将外子害死!”红萼用力咬住唇,一缕血丝沿着嘴角滑下,她顿了顿,道,“那奸徒虽然势力不小,但贱妾身为凌氏后人,也不是没有法子了结他的性命,只是舍不下清儿。外子去后,贱妾身体已是大不如前,恐怕再努力支持也等不到清儿长大。家中虽不乏忠心的仆人,但贱妾不忍心让清儿重复前人的命运。青云门为天下正道之首,其道术精深,想能收束她的天生魅惑,纵然不能,仙家心志坚定,必不会受她影响。她长大后若能找到个如意郎君嫁了最好,若找不到,便清修一世,绝了凌氏的血脉,想来家母和外祖泉下有知,也不会怪她……田仙长是青云门高人,自是宅心仁厚,望您收留清波,贱妾生生世世难忘恩德!”说着便叩了一个响头。
田不易心中震动,半晌道:“好,我答应你。”红萼喜出望外,忙道:“清儿,快拜见师父!”清波向着田不易乖乖的磕头,待磕到第五个时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扶住,只听田不易道:“你先不用忙,等回到大竹峰再正式行拜师礼。”他说着多看了清波几眼,见她小小的脸庞娇嫩如莲,眉眼似画,隐约可见一缕魅色横陈眉间。两眼清而温润,面对陌生人态度落落大方,毫无拘泥之态。虽然年纪幼小,但仍可见将来的倾国丽色。
“好根骨,想不到我田不易倒收了个资质绝好的徒儿。”田不易赞道,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听出的兴奋和解恨。红萼不由暗笑,大竹峰首座田不易道行虽然精深,无奈座下徒儿资质一个赛一个的差,难怪他如此激动。她拍拍手,一个侍女走了出来,红萼接过她手中捧着的乌木盒,道:“这盒中装着这座宅子和三十亩薄地的地契、这些丫鬟仆人的身契、田庄佃户的姓名,另有五万两银票,请田仙长笑纳。”
田不易也不客气,收到袖中。
红萼只觉得胸口发闷,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清波忙踮起脚帮她轻轻拍着。红萼把她拉到身前,道:“清儿,我们凌氏的媚术在及笄之后便会大成,娘将这幅面具传给你,十年之后家产任你取用。你只管跟着田仙长好好修行,娘就安心了,懂吗?”
清波大大圆圆的眼睛噙着泪水,乖巧的点点头。
红萼柔声道:“清儿,帮娘把面具摘下来吧。”清波踮起脚,轻轻揭下了面具抱在怀里。红萼从袖中抽出玉箫:“这箫是太姥姥传下来的,你要收好,懂吗?”
清波抿着嘴,点点头。红萼用力看女儿最后一眼,轻笑转身,正面田不易。田不易只觉头“轰”的一声,便失去了任何意识。眼前女子就像一朵开得艳烈之极的血色莲花,圣洁而妖冶,似乎随时便会凋谢。
红萼向他郑重一礼:“拜托仙长了。”说完转身出门,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扬长而去。她的唇边始终含着一丝绝丽的笑,像是要去赶赴一场美丽的约会。
清波抱紧面具,手里还死死的抓着那支碧玉箫,眼泪滚了下来:“娘一定是去报仇了,她要去和坏人拼命……”
田不易拍拍她的头,他本来对小孩没有什么耐心,但对着这样一个初生蓓蕾一般娇嫩的女童,还是不由得心软:“跟师父回青云山,你在大竹峰还有好几个师兄师姐,师父让他们陪你玩,好不好?”
清波抹了一把脸,摇摇头,声音软糯:“不好。”
田不易一怔。
只听她细细的声音接着道:“清波不喜欢玩,清波只喜欢吹箫,凌家的女孩子没有不会吹箫的。”
田不易本来有些沉重的心境登时散去,他几乎有些愤怒的想:看人家一个不过五岁的小丫头都整天苦练吹箫,自家这群混徒弟每次他们修炼就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苦瓜脸,尤其是老七……都拜师四年了竟然还停留在太极玄清道第二层,人比人还真是能气死人!
第2章 初入大竹峰
“一,二,三,四……”守静堂中,清波心中暗暗数着,向着上首并排而坐的田不易和苏茹磕头,磕够了九个后慢慢直起身,只是仍没有抬头。苏茹爱怜道:“多水灵的小姑娘,起来让师娘看看。”她方才抬头起身,叫了一声:“师娘。”她穿着一身白衣,小脸雪白素净,一双黑眸黑幽幽的,苏茹看在眼里,心里越发喜爱,携着她的手,指着在一旁侍立的几个人:“这是你大师兄宋大仁。”清波点点头表示明白,叫道:“清波见过大师兄。”
“这是你二师兄吴大义。”
“清波见过二师兄。”
“这是你三师兄郑大礼。”
“清波见过三师兄。”
……
依次往下是何大智、吕大信,清波依次见过礼,二人走到几人中唯一的一个女子面前,苏茹微笑道:“这是你师姐田灵儿。”一身红衣的田灵儿笑容甜美如花,道:“这下小凡可高兴了,终于不用在师兄弟中间垫底了,清波,快叫师姐!”苏茹嗔道:“灵儿,你师妹还小,不要欺负她。”田灵儿撒娇道:“小师妹一来娘就不喜欢女儿了,娘既然这么偏心,不如就认小师妹当女儿,也好给我添个妹妹。”苏茹笑道:“别胡说了,都已经是大姑娘了,这个样子还怎么给人当师姐?”清波看了一眼田灵儿酷似苏茹的脸,行礼道:“清波见过灵儿师姐。”
田灵儿登时笑开,伸手戳戳她鼓鼓的小脸,道:“声音真好听,就冲这声师姐,最近的入门功课我帮你做!”苏茹点头道:“清波年纪太小,这入门功课做起来确实不容易,还是缓几年再做,怎样?”一旁的田不易没有说话,看样子是同意了妻子和爱女的建议。
众弟子看在眼中,纷纷回想起当年自己刚刚入门时的砍竹事迹,那可真叫一个百炼成钢挥汗如雨……师父师娘这也太偏心了吧……
苏茹才没有理会弟子们即将破碎的心灵,指着站在最后的少年道:“这是你七师兄,张小凡。”清波黑黑的眼睛瞟了瞟少年还带着一丝稚气的平凡的脸和,额,正一本正经的坐在他肩上在他头发里抓虱子的灰猴子,规规矩矩的行礼道:“清波拜见七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