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华大长公主看上了林然,谁知却半途给穆明珠拦了下来。她原本俯身看着林然,此时直起身子来看穆明珠,满头珠翠随之摇动,一双剃得极细的柳眉已是倒立起来,显出被忤逆后的怒容来。
需知这宝华大长公主周宝宝,不但是昭烈皇帝与嘉禾皇后唯一的女儿,曾于父母膝下受尽宠爱,更是手握军权的。多年前宝华大长公主丧夫之时,昭烈皇帝与嘉禾皇后都还健在。嘉禾皇后熟知女儿性情,被自己娇惯得无法无天,担心自己故去后,女儿要因直白的性情受委屈,于是与昭烈皇帝合计之下,将北府军的虎符分作三份,一份为将军所持,一份为帝王所有,另一份就在宝华大长公主手中。
大周的军权分为两大集团,分别是西府军与北府军。西府军位于荆州,在长江上游,为世家掌控,若从荆州发兵,顺流而下,便可直抵建康城。西府军的存在,确保了世家能从昭烈皇帝的大清洗中留存下核心力量。而北府军便是昭烈皇帝起家之所,布于长江北岸,抵御梁国鲜卑人,乃是皇权最忠诚的卫士。
对于皇权最忠诚的卫士,宝华大长公主拥有三分之一的话事权,她在大周的地位可想而知。
彼时世宗皇帝驾崩,永和太子病故,乱局之中穆桢能够临朝称制、最终登基为帝,手持北府军虎符的宝华大长公主起了重要作用。
那一次的正确选择,为宝华大长公主赢得了这十五年荒唐肆意的荣华路。
宝华大长公主不问政事,最爱风月。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别无牵绊的人,年逾半百,不管是男是女,在她的领域内都是绝对的王者,早已习惯了仰望着她的笑脸,如何能忍受旁人忤逆于她?她更不会委屈自己、容让于旁人。
此时见宝华大长公主面露怒色,在旁围观的众人不禁都为穆明珠捏了一把冷汗,就连素有肝胆的萧渊也蹙眉思索起善后之法。
穆明珠却似毫无察觉宝华大长公主的怒意,主动上前挽了宝华大长公主戴满手钏的左臂,亲热笑道:“姑母不为我高兴吗?”
宝华大长公主微微一愣,怒气被她的笑脸一迎,竟有些发作不出,只声气仍是不顺,道:“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穆明珠凑在她耳边,低声细语,笑道:“从前姑母百般教导我,我只是不懂其中趣味。倒是那日见了这林然,不知怎得,我这心思便动了,这才紧着把人寻来,要他打马球也不过是个名头。他这人扭手扭脚,倒是怪有趣的。我这是头一回,斗胆请姑母让着我些。等日后有了好的,我一定千倍万倍孝敬姑母。”她顺势便转了话题,又道:“宫中新来的协律郎,当真容貌不凡,又善制新曲,改日请姑母赏一赏……”
以宝华大长公主的身份地位,当下想要托献于她府上,却苦于没有门路的男子是多数,像林然前世那样拼死不受辱的才是罕事。既然另有心甘情愿跟随宝华大长公主的人存在,又何苦叫林然送了性命?
随着穆明珠的这番低语,宝华大长公主面上怒色消退,似乎是听进去了。
穆明珠虽是低声细语,但周边常年习武、耳力过人者仍是听得到关键词。
齐云握刀的手已紧得发颤,而跪在地上的林然全然呆住。
倒是听不见内容的萧渊,看着穆明珠与宝华大长公主的面色,便知危机解除,舒展开眉头,又缓缓摇起折扇来。
宝华大长公主果然被穆明珠转移了注意力,笑道:“你说的那协律郎善制何种曲子?我府上那些曲子正听得厌了……”顿了顿,睨了穆明珠一眼,嗔笑道:“我说你为什么今日推拒了我的请帖,原来是这里有人等着——从前怎么劝你,你只一心挂记着萧安,好在如今开了窍……”
穆明珠听她提到萧负雪,睫毛微垂,掩去眸色,口中笑道:“只要这次得了趣儿,我以后就天天陪着姑母快活。”
宝华大长公主这才真的高兴起来。她专司风月,最恨没有同伴,若穆明珠真就从此上了道,倒也是一桩美事儿。这样一想,宝华大长公主便觉舍去林然不那么心痛了,故意叹了一声,道:“也罢。你既然唤我一声‘姑母’,我怎么好意思跟你一个小辈抢人?”说着紧紧攥了穆明珠的手,笑道:“你今夜随我回府中赴宴,便算是赔罪了。”
穆明珠前世同宝华大长公主厮混,一来是贪图姑母对她的喜爱,二来是借机脱离于权力的争斗、以安母皇之心,本身对男色并无想法,也并不喜欢浮华喧嚣的盛宴。她今早要樱红推拒了宝华大长公主府的邀约,便是重生后无意再走从前的老路。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她刚从宝华大长公主手中劫下了林然来,若是再拒绝去府中赴宴,恐怕就要大大得罪这位万事从心的姑母。
穆明珠便搀着宝华大长公主手臂,如一位体贴的小辈那样,含笑道:“我最爱往姑母府中赴宴了,这又算得上什么赔罪?不知姑母府中,近来又排了什么新鲜歌舞?”
“你这算是问对了,我府中还真排了好曲目……”宝华大长公主喜笑道:“今夜叫你开开眼。”
宝华大长公主最喜热闹,此时目光一扫,只往相貌出众者看去,最后点着萧渊与齐云,笑道:“两位同去,如何?”
萧渊躬身,含笑道:“殿下明鉴,在下还要操持马球赛事,今日没有这福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