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虎一听是这个原因,方才面上的诧异之色便全然消退了,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殿下何必着急?”他因拿多了穆明珠的东西,感到自己有必要为她着想,“扬州才遭了灾,乱着呐。殿下金枝玉叶,何苦陪着同去?不如等齐郎君回了建康城,再同他缠磨也不迟。”
穆明珠笑道:“我知道这是郎君为我着想。只是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这婚约之事一日不解,我就一日算不得自由身,空望着建康城中满眼的花,苦于无法下手……”
杨虎被她逗得一笑,道:“殿下倒是爽直……”他拨弄着锦盒中浑圆贵重的大珍珠,这次却没有一口就应承下来。
穆明珠又笑道:“自然,杨郎君同母皇进言的时候,不好这么说,不如就说我眼见扬州百姓受灾,心中不忍,又见母皇为之悬心,想要略尽孝心——如何?”
其实穆明珠心里异常清楚,她这几次寻杨虎请托之事,杨虎一个字都不会隐瞒,全都会如实告诉皇帝。
杨虎能留在皇帝身边,盛宠近十年,他的美貌与草包固然是原因,他的简单与透明才是最关键之处。
她要骗过母皇,便得先骗过杨虎。
杨虎笑了笑,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有些眼馋得望着锦盒中的珍珠,叹气道:“我可以帮殿下试一试,只是不敢担保此事能成……”他跟随在皇帝身边,最清楚皇帝对于这桩婚约是什么态度,从前穆明珠多次激烈的反抗都没有任何效果,皇帝是铁了心要这对小儿女凑做一堆。穆明珠往扬州去,是为了与齐云解除婚约,正与皇帝的意志相背,就是他也不能说动皇帝更改心意。
穆明珠微微一笑,情知此事已成,道:“杨郎君别担心,只求您帮忙递句话。我到底比不得您常伴母皇身边,知她喜怒,万一没选准时机,岂不是误了事儿?”她合拢了那锦盒,亲手塞到杨虎怀中,笑道:“不管成与不成,我都谢您。”
杨虎这才转忧为喜,笑道:“既然殿下再三相求
,小的也只好勉力一试。”
穆明珠笑道:“只要郎君肯出言相帮,连上一遭私宴上的事情,我一并谢您。届时只要您开口,凡我所有,尽可赠予郎君。”她知杨虎性情,所求无非黄白之物,既是身外之物,便无有不舍。
杨虎喜笑颜开,道:“小殿下总这么客气做甚?不过几句话的事情,也值得这样郑重其事。”算是彻底应承下来。
穆明珠出偏殿时,只看到廊下标枪般的卫兵,哪里会想到方才的对话给齐云听去了,一路出了宫门,还在推算着扬州这桩大案背后推手会是何方人士,忽然就听一声锣鼓响,把她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瞧瞧!这是哪位新任的击球将军出来了!”萧渊带着一队人马守在宫门口,一见她出来,便都涌上来,有的给她头上簪花,有人给她披长袍,都嬉笑叫嚷着“见过击球将军”!
萧渊自己亲手给她在胸前别了一朵颤巍巍的大红花。
穆明珠:……
萧渊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别骂我!我也是不得已!你昨日马球赛可是出尽风头,看客里面许多女郎少年都为你发了疯,找到我府上来,求我给他们见你一面……”他挤挤眼睛,示意穆明珠顺着自己的视线看去,“看到没?左手边拎花篮的是杨太尉家的千金,右手边吹笛子的是左相家的幼孙……如今都是你的拥趸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得给他们个表达的机会……”
穆明珠:……
萧渊一招手,便有人牵了一匹绑着红绸缎的高头大马过来。他便推着穆明珠往那大马上面去,随行的乐手很有眼力见得奏起欢歌来,还有侍女沿途撒着花瓣,众人齐声笑道:“恭贺殿下任职击球将军!”
朱雀大街沿途的兵丁官员都驻足观看,有凑趣的也高喊一声“见过击球将军”。
穆明珠被萧渊撺掇上了招摇的大马,向来从容镇定,此时却也因萧渊安排的这一出耻度太高而破了防,一开始坐在马上以手扶额,遮住红透了的半张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只盼着这一场游街快快结束才好。
等到游街过半,穆明珠便已经适应了,面上只余一层淡淡的绯色,还有
余裕能向道路两旁的百姓招手致意,表示“对,没错,本殿就是传说中的击球将军”“本殿就是昨日赛场上技惊四座的女子”“本殿就是这么棒”!
她现在理解为什么做明星会上瘾了,万众瞩目虽然不能管饱肚子,却能撑满一个人的心,要她飘飘然、醉陶陶、快活无边。
待到了萧府门前,穆明珠理智回笼,再度感到羞耻,只是面上镇定,从容下马,理一理衣冠,横目看向萧渊。
萧渊笑道:“请殿下赏脸,我府中备下了好酒好菜,只等您来了。”
穆明珠将离开建康城,也有事情要交待给他,瞪他一眼,便当先入了府门。
在萧渊身后,昨日因那一场过分精彩的马球赛而寻来的少年郎们跟随着,还有些难以置信,自己距离昨日赛场上那个金色灵动的身影竟然如此之近。
入座后,众人便一一上前来给穆明珠敬酒,不管在外面怎样飞扬跳脱的少年少女,此时到了钦佩之人面前,都红了脸,持着酒杯,小心害羞起来。
第一个起身来敬酒的是杨太尉家的千金杨菁,她有一股豪爽之气,浓眉大眼好精神,原本是个提起老拳揍人的暴脾气,到了穆明珠跟前,却声若蚊蝇,含羞道:“我敬殿下一杯,我干了,您不必……”说着一仰脖就灌了整杯烈酒下去。
穆明珠忍不住睁了睁眼睛,忍俊不禁,赞了一声,“小姑娘挺可爱的。”
杨菁烈酒上头,又得了这一声夸赞,捂着脸就跑下去。
最后上前来敬酒的是左相韩瑞的嫡幼孙韩清,是个还没说话就先脸红的少年,好在素质摆在那里,吐字倒是清楚明白,立在那里也有一股芝兰玉树的气度,如果不是最后呛了酒,也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