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了蒙蒙水汽,湿漉漉的,整个人仍失魂落魄在那一场幻梦中。
他望着香炉上袅袅升起的青烟,身下的马车已经停了,而外面有人语交涉之声,只宫灯打在车帘上的影子犹在,这一夜犹未过去。
清醒过来的这一刹那,理智也随之重生。
齐云左手仍握着公主殿下所赠的红香囊,只是细绸布已被他握至温热。他下意识舔了舔发干的唇,梦中清甜的橙香仿佛还在舌尖。
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艳丽的绯色从脖颈一路染上去,直烧到少年素来冷淡的眼尾,竟透出一分动人心魄的媚色。
齐云再不敢留下去,几乎是狼狈逃出了公主殿下的马车,刀鞘横扫开车帘,激得帘上金铃一阵乱响。他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却见一行人停在江边。
东方既白,他睡了至少有两个时辰。
江风兜头一吹,吹散他满心妄念。
穆明珠原本正在检查渡江之用的官船,见齐云出现,没有多想,道:“齐云,你再查一遍这些船。”
齐云此时听不得她的声音,闻言有些狼狈得伸手压低帽檐,遮住发烫的脸颊,瓮声瓮气应了,不敢往穆明珠身边去,依言亲自上船查看。
校尉秦威忙跟上去,苦着脸汇报道:“都督,这官船殿下已经亲自查了两遍。建康城中调来护送殿下的卫兵也查过一遍。卑职也查过一遍,实在没有问题。都督,您看是不是殿下头一回出都城,就……还不太适应,是不是太小心了些?还是说这官船简陋了些,没达到殿下的要求?”他尽职尽责猜测着所有可能。
“闭嘴!”前面俯首细查船舵的齐云忽然一声暴喝。
秦威吓得一哆嗦,这位年轻的天子信臣,执掌黑刀卫的时间虽然尚且不足一年,但于人前素来是冷静内敛的,甚至有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枯寂。以秦威所见,纵然齐都督发怒之时,也都是阴沉着发作的。如此怒气勃发,还是第一遭。秦威闭了嘴,不敢再乱开口,到底跟随时间尚短,他也不敢说能完全了解齐都督。万一以前只是因为事情没踩到齐都督的炸点呢?秦威转念一想——可是这次为什么
就踩到齐都督炸点了呢?揣测顶头上司的脾性,秦威觉得很有必要。如果说齐都督发作之前,有什么不同寻常之事,那大约就是……秦威的视线向岸上的公主车驾投去……难道说——齐都督遭了大罪了?可公主殿下明明片刻就下了马车,骑马前行了……
就在秦威陷入了分析的迷思时,齐云已经查遍全船,吩咐道:“这艘船无碍,你去请殿下登船。”
“是。”秦威忙收回乱飘的思路。
穆明珠这趟出行,是宁肯过分小心,也决不能有所疏漏。
经过三拨人反复检查,穆明珠暂且放心登船,在甲板上等着开船之前,示意齐云过来,低声道:“此次扬州行,危险重重。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这是深入人家的地盘,可不能再分开了。本殿的意思是,入扬州城后一切行动,咱们都绑在一处,你懂我的意思吧?”
她此时说话,因为有意避讳旁人,压低了声音,好似在人耳边私语。
齐云俯首听着,耳中发痒,耳根发烫,好在帽檐遮着面容,半响从喉中挤出一个短促的“是”来。
穆明珠有些不满得瞥了他一眼,却只能望见他帽檐下露出的精致下颌和紧抿的薄唇,想到他除了气人的时候口舌利落、平时就是这样八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个性,只能深呼吸包容下来,掰着手指给他分析,条理分明道:“疫病之害,这是其一;灾情之祸,这是其二;陈伦之死,说明什么?说明咱们在扬州城内,失了‘官老爷’们的人和。我索性给你点透了,你这一趟来若是敷衍差事,转一圈便走,这扬州城自然只有繁花似锦。可只要你是动了真格,要查案来的,那当初弄死陈伦的人,就给你也备着一口棺材。”
齐云听着她的分析,神思也随之转到正事上,一颗心定下来。
他早已想好,此时低声道:“入城之后,臣自去查案。殿下奉皇命而至,行的乃是修缮大明寺的紧要差事。”
穆明珠一听就瞪起眼睛,包容大法也用不下去了,道:“齐云,你怎么总瞧不起人呢?方才那么多,我都白说了是不是?”
公主殿下这样的声气儿,齐云可是太熟悉了。
若在从前,只要他再逆着递上一句话,立时便是一场大吵。其实每次大吵之后,他总要失魂落魄许久。可不知为何,下次发生时,他还是忍不住要激怒穆明珠。
但是这一次,也许是因为袖中拢着的红香囊,也许是因为口中犹存的橙香,齐云垂眸望着公主殿下那一角淡金色的衣衫,平生第一次,破天荒低了头。
少年静了一静,轻声道:“是臣失言。”
他的语速放得很慢,没了平素的冷讽之意,徐徐江风中,若仔细听来,甚至能品出几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