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起身,跟在穆明珠身后,落后半步,低声道:“殿下命人传话,要臣绘制焦府地图。”他从袖中呈上来两份地图,道:“一份是焦府祖宅修建时的图纸,黑刀卫从府衙中取来的;另一份是方才静念口述、臣依言所绘。”
穆明珠接过来看的时候,却见第一份是民间修筑房屋时,要送往府衙备案的图纸,不过是屋舍多少间,占地何处等记载;第二份齐云手绘的地图,却是清楚明白,但只有焦府北园的部分,然而园子之间的小角门,巷道之间的联通,甚至于角落里的狗洞,都标注得详尽极了。
齐云解释道:“静玉在焦府一直住在北园,日常起居都在北园的梨花院。只有宴客之时,他才会出了梨花院,沿着太泉湖到主厅去。”
穆明珠点点头,道:“所以这梨花院绘得最清楚,太泉湖周边次之。”只见静玉等人所居的梨花院处于焦府北园东北角,静玉所说的狗洞出来,便是巷道了。她看了一会儿地图,忽然问道:“你怎么惹到静玉了?”
齐云微微一愣。
穆明珠也是想到便随口问了,抬眸笑看他一眼,道:“我昨日出内院时,恰好听到他在同旁人骂你。”
齐云:……
齐云垂眸,轻声道:“大约是臣生来便惹人厌吧。”
穆明珠倒是微微一愣,依她看来,那静玉虽然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但并不是无理赖三分的那等人,他既然莫名其妙骂齐云,必然是什么地方吃了亏。
不妨少年如此作答,见他垂眸冷漠,一脸自我厌弃的模样,穆明珠倒是不好再问什么了。
她手持两份地图抖了一抖,笑着哄他,道:“那静玉嘴上不饶人,见去绘制地图的人是你,可给你委屈受了?”
齐云轻轻抬眸,漆黑双眸深深望着女孩,低声道:“受了委屈又如何?”
穆明珠又是一愣,她上一句道出来的时候,其实已经预设了齐云的回答,以她的了解,推测少年多半会硬邦邦来一句“
办差而已”又或者“没有”便将这段小插曲揭过去了。因为没想到少年会真的顺着她的话问下去,穆明珠这次的反应就有点没跟上。
齐云睫毛轻眨,便知道女孩方才那句问话不过是随口哄人罢了。可是望着她略有些愣怔的模样,想到她竟也愿意哄一哄他,少年仍是在酸涩之中,品到了一丝隐秘的甜意——比公主殿下亲手给他剥的荔枝还要甜。
齐云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把目光从穆明珠面容上挪开,转眸看向图纸,又轻声道:“那静玉着急救他的友人,不曾为难于臣。”
穆明珠方才愣了一愣,刚想好怎么圆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少年的话堵了回去。
“哦。”穆明珠罕见得有些言辞笨拙了,她扭头看了一眼认真盯着图纸的少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齐云压着心跳,口中平稳道:“那静玉所说的事情,臣也命人去查证了。三十五日前,焦家的确死了一个侍君。从梨花院的小门里拉出来的尸首,给了运尸首的老头一吊铜钱,送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上……”
穆明珠听到“乱葬岗”三个字,眉心一跳。前世做了幽灵之后,她曾经在建业城外的乱葬岗上住了三年,此时听到自然有所触动。乱葬岗并不是一处专属的地名,每座城镇之外,埋葬无人收敛的死人之所,大多都被称作乱葬岗。
齐云继续道:“沿街的更夫说,从那之后,梨花院半夜总有人哭的声音,有个疯子总是凌晨在墙内唱戏,边唱边哭。大约是静玉与静念所说的‘阿香’。只是现下还不能证实那疯子就是阿香,只是梨花院中的确死了一个人,疯了一个人。时间……”他顿了顿,“刚好与陈伦大人之死很接近。”
穆明珠仔细听着,轻声道:“那阿香既然疯了,怎么焦家还让他在园子里住?”
齐云也蹙眉思索。
樱红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此时轻声道:“大约是上头的人并不知道。”
穆明珠微微一愣,向樱红看来,“怎么说?”
樱红设身处地想着,道:“殿下有所不知,虽然宫中不许染病之人在。但大家同在一
处侍奉许多年,有时候宫人病了,若是撑着留几日,在宫中好饭好水,说不得撑过去还有活路。可若是挪出宫去,无人照看——能入宫服侍的,家里要么是没人了,要么亲人比仇人还歹毒,如此一出去那就是九死无生了。所以偶有生病的,宫人之间情谊好的,会帮着瞒几日,实在瞒不住了,才会报上去。”她思量着道:“奴婢看那静玉、静念的模样,与那疯了的旧友情谊是很好的。说不得那梨花院中的侍君们,也都情谊很好,彼此相怜,不愿叫那阿香出去没了活路,彼此周全,替他瞒下来了。”
穆明珠听她所言,轻声道:“果真如你所说,也是可怜可叹。”
樱红一席话说完,才有些羞赧,低声道:“奴婢不过说说自己的想法,未必便是如此,可不要误了殿下的事儿。”
穆明珠拍拍她的手臂,笑道:“你说得很好。”又道:“若是公主府中有人病了,你只管报给我知晓。若是寻常的病,本殿自会命医官给底下人诊治。可若是传染的疫病,你们这样瞒着会出大事儿的。”
樱红忙应下来,望一眼天色,道:“殿下,快到焦府请您去赴宴的时辰了。”
穆明珠道:“不着急。”她转向齐云,道:“咱们先去用点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