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珠被茉莉花的香气吸引,折返回少年身前,至此才明白多年前母皇的心机。
在千百种香中,为何独独选择了茉莉香?不是因为她母皇本性喜爱茉莉,而是因为此香清雅,又是天然的花香,使人嗅之忘忧。
当初她母皇胸衣内藏茉莉花时,要勾住的人是日理万机的皇帝。一个烦劳政务一整日的皇帝,于寝宫内所要的,不正是这样使人忘记疲惫、放松心情的美人么?
穆明珠又看了一眼少年,隐下思量。
齐云在她抬眸前一瞬,慌忙垂下睫毛去,不能与她对视,更不敢叫她知晓……
穆明珠轻轻一笑,松开了他腰间香囊,退开两步,示意他跟随,沿着竹林小径一路行去,道:“我高价买粮的风声已经放出去了,明日开始便会有许多用人之处。林然带了三百人来,用来管理王长寿等人、监督力夫在城内运送粮食是足够了。另有一桩顶要紧的事情,非你亲自带人去做不可——到城外接应孟家的人,把黄金运进来。焦家现下不知我有财源滚滚来,只当我拿着焦成俊那日送来的十箱黄金挥霍,正等着瞧我笑话呢。”她淡淡一笑,转眸看向齐云,道:“咱们可不能真叫他看了这笑话。”
齐云特别喜欢听公主殿下同他说“咱们”两个字。
“是。”他低声应下来。
穆明珠往日也常得少年应答,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这个“是”字听起来仿佛格外低柔,几乎不像是出自少年之口。
她又看了少年一眼,只见他面上犹有羞意残红,又转眸望向已升至中天的月亮,便道:“夜深了,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她转身往来时路行去,“咱们这便各自歇下,如何?”
齐云低下头去,舍不得就此与她作别,却情知不能挽留,只低声又应,“是,殿下。”
焦家很快便发现情况不对,因他家于城内有十八家米行,第二日只一上午,旗下这十八家米行中出去的粮食价值便高达黄
金万两之数。账目报到焦道成手中,他一看便知已经超过了焦家送到穆明珠手中的黄金之数。
焦成俊小心道:“米行里的管事说,外面公主殿下的人还在大肆高价收粮,放出话来,说是有多少买多少,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银钱见底的样子。这一上午,咱们米行城内的存粮已经去了小一半,得从城外粮仓补粮进来了。您看,咱们这米……还继续卖吗?”
焦道成捏着那账簿,白胖脸上满是阴沉之色,眯眼琢磨着问道:“都是现钱交易?”
“一手交钱,一手交粮。”焦成俊道:“咱们米行走的交易大,那公主殿下的人是直接抬了黄金来的。”
“家里送去的黄金?”
“起初的确有两箱咱们给她送去的黄金,可后头都是一百斤一块的金砖,金砖上既无纹样又无版面,摸不清出自何处——却断然不是咱们府上出去的东西。”焦成俊也皱眉不解。
焦道成坐直了身子,道:“这就奇了怪了——她一个头一回出建业城的小公主,哪里得来这样大笔的金砖?”顿了顿,又问道:“跟着她的人可查到了什么?孟都督那里怎么说?”
“那公主殿下身边常有黑刀卫齐都督相伴,咱们的人跟着几次都给黑刀卫察觉了。自从……自从那次于金玉园中射杀鸽子之后,公主殿下身边的黑刀卫巡查愈严,咱们的人再不得跟随探查。”焦成俊心里对伯父交待的死鸽子一事也颇有微词,认为有小题大做之嫌,只面上不露,又道:“至于孟都督那里……他背后有孟家支持,原也不靠咱们家,算不得自己人,真到用他的时候,便指望不上了。侄儿派人去了两次,自己也亲自登门过一次,都没能见上他,只得了几句含糊的搪塞之语,不外乎是要咱们克制些,待公主殿下启程离了扬州城便是了。照侄儿看来,那孟都督也是不想担事儿的。”
焦道成戴着玉戒指的手指,在桌面上焦躁地敲击着。他面上的阴沉之色,也已经转为压抑的怒色,看上去有几分可怖。他感到事情开始脱离他的掌
控,而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能从那齐都督身上下手?丁校尉到底怎么死的?好端端的急症而亡——我是不信的。”焦道成无名火起,也不知是对穆明珠去的,还是对身边这一个个拖后腿的家伙。
拿钱买通官员,是他们做熟了的套路。
焦成俊道:“那齐都督极不好接近。崔别驾试探了两回,都无功而返。侄子怕冒然示好,反而引他起疑,故而不好亲近。”
“外面怎么说?”焦道成又问。
焦成俊清楚伯父已经到了发怒的边缘,躬身小心道:“公主殿下高价买米的消息,大约刚传入建业城,咱们还没得那头的消息。若是说这扬州城之内,听米行的主事们说,素日来买米的人倒是有些抱怨,平白多花了一半的钱。只是如今城内买得起米的,也是小富之家,米价虽然贵了些,他们抱怨抱怨也就过去了。至于那等买不起米的,更是不与他们相干。据说……”他斟酌了一下,还是以和缓的语气说了,“公主殿下高价买去的米,分了一小部分,与杂粮野菜等掺杂起来,熬成稀粥,也在城北和城南两处支了粥棚,救济穷苦。”
“她倒是想得仔细。”焦道成怒极反笑,道:“这是怕高价买米饿死了百姓,闹出事儿来皇帝怪罪?”他满腔的怒意终于迸发出来,“砰”的一拳砸在桌面的账簿上,道:“这可由不得她!即刻传令给底下的米行,从接到命令起,一粒米都不许卖出去!扬州城中别家的米行也一样,若是还想在扬州城混的,就老老实实听我的。”
他不知穆明珠的黄金究竟从何而来,亦不知她还有多厚的家底,但至少他可以掐死了扬州城的粮食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