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黎明前最黑暗时分,沿着盘云山蜿蜒而下的石径亮起的灯火朦胧明灭,初战告捷后众士卒兴奋的叫嚷声或远或近传来,这一切都止步于他与公主殿下一同所坐的石板外。
“本殿又是哪里得罪齐都督了?”
齐云抬眸望向她,想要在那张从容含笑的脸上,看出一丝暗藏玄机的神色——一种两人之间不只是普通关系的表示,却只是徒劳。
她眸中怀有对他的关切之意。
只是这份关切,绝不超出一个上位者对下臣该有的程度。
不过一日之中,公主殿下的态度却已经迥异。
果然如她所说,“绝无男女之情”,“溶洞里发生的事情,就烂在溶洞里”。
在迷烟与滴水声的溶洞中,在那荧光闪烁的彩壁与石瀑布之间,发生过的一幕幕,他曾感受过的她的香气、情动与陶醉,都像是他一个人的幻梦。
梦醒来,只有他一个人还念念不忘。
可是他又能怪她什么?
万般皆是他所求。
他连失望的资格都没有。
齐云眸色一黯,举起水囊狠狠灌了一大口,压下从腹中涌起的辛辣酸楚,沉声道:“没有。”
穆明珠仔细看着他。
齐云挪开视线,望向山脚静静流淌的河水,低声又道:“殿下不曾得罪臣。”
穆明珠见他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眉梢眼角皆是黯然淡漠之色,便知一定有事,但他既然不肯说,硬问是问不出来的。
她眉梢轻挑,望着齐云笑道:“那就好。那咱俩之间,没有不愉快吧?”
齐云下意识舔了舔唇边的水痕,虽然知道不该看她,听得这一声仍是忍不住向她看来,见她神色清正、黑眸深邃,心中苦笑,便是有不愉快,她又何须在意呢?
穆明珠注视着他的动作,忍不住也觉口渴,抬手示意扈从又送了一袋水囊上来,自己拧开塞口,亦痛快喝了两口。
莹润的水泽染在女孩的红唇间。
其实细看之下,她双唇亦有微微的红肿。
齐云猛地闭上眼睛,别过头去,不敢再继续
想下去。
“没有……没有不愉快。”他望着远处,再度抬手灌了一口水入喉。
“很好。”穆明珠稍微松了口气,她不希望两人之间留有芥蒂,扬州城动兵之事很快就会传到母皇耳中,届时齐云作为皇帝爪牙,送呈建业城的消息至关重要。她研判得打量着齐云,虽然还是无法确切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但要笼络他、对他好总是没有错的。况且,她的确也盼着他好。
“薛医官,这边来。”穆明珠扬手,示意给伤兵救治过后的薛昭往她与齐云所坐的大树下来。
薛昭应声前来。
穆明珠对齐云道:“你今日出生入死,即便没有受重伤,也难免有小伤脱力。你不要逞能,要薛医官给你看过,及时治疗。”她已是起身欲走,一夜大战过后,千头万绪的事情还等着她。
齐云像是不由自主追着她,身体前倾一瞬,意识到自己没有理由跟随的时候,已经给穆明珠按着肩头又坐回石板上。他垂了头,手肘抵在膝盖内侧,散落的黑发半遮住眸光,闷声道:“不必劳烦医官。”
穆明珠目光已经转向不远处列长队登记所得田地的士卒,闻言微微一笑。她知道要怎么快速令他服软,因此只将按在他肩头的手稍作停留,淡声道:“你不肯劳烦薛医官,难道是要劳烦本殿?要本殿亲自给你上药不成?”她说着已低下头向他看来,仿佛真准备这样做。
果然如她所料,少年猛地回撤了前身,端坐于石板上,只是头更垂低了几分,“不、臣……不敢。”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平素的寒意,无端使人想起清早碧荷上的露珠,晶莹剔透、一碰便滚作无数颗。
穆明珠腹中暗笑,口中正经道:“既然不敢,那便老老实实让薛医官看过。”这次是真的转身欲走。
“殿下……”闷头坐在石板上的少年忽然出声轻唤。
穆明珠望一眼不远处使眼色、打手势的王长寿与静玉等人,心知有新消息来,但仍是耐着性子止步、半侧身向齐云看来,语气温和道:“怎么了?”
齐云望着她的侧影,原本不敢奢望,却因她方才的叮嘱而又生出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