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的落日余晖只剩了最后一丝,天与地与水之间,慢慢涌上来昏沉的暗色。
穆明珠抱膝坐在船头,望着那黑暗中即将收束的最后一丝光,没有等到齐云的回答,也并不奇怪——他本就是这样的性情。
“该下去了。”齐云见穆明珠没有追问,稍微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原来这也是两人计划中的一环。
如果内鬼没有胆量冲上船头来下手,那么穆明珠与齐云就会主动“以身犯险”,给对方创造“机会”。
有嫌疑的黑刀卫三人,其中两人会带着亲信,被指派到另一艘随行小船上,以“看管贵重活物”的名义。
而穆明珠所在的这艘船,下层船舱内也运了一份贵重的活物,据说是一条罕见的金鳞鱼。为了确保金鳞鱼是活着的,穆明珠每隔一段时间,会亲自到下层船舱去查看。
下层船舱是一个黑暗又相对密闭的环境,在穆明珠的有意控制下,可以实现只有她、齐云和有嫌疑黑刀卫及其亲信入内的情况。
在这样黑暗密闭,而又占有人数优势的情况下,早已决定路上动手的内鬼是很难忍住的——如果连这样的机会都能放过,内鬼这一路上也别想得手了。
当然,这等操作的危险是很高的。
如果不是船头诱饵不奏效,穆明珠也不会想要更进一步。
嫌疑人之一钱忠,领队守在下层船舱口,见了穆明珠与齐云,忙行礼道:“殿下、都督。”他五十如许,瘦长脸、浓黑眉,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看起来并不像是黑刀卫,换身青布衣裳,倒是有些像大商铺的管事。他是黑刀卫监理,有点类似于静玉所做的监军,比起亲自出马做事,更像是黑刀卫内部的监察官。但是自古以来,监察官跟实权官员的地位,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在外的时候,不管监察官挂着多么高的品级,还是敌不过实权官员的一句话,所以不想拿自己脑袋去碰刀刃的监察官,往往也很会审时度势。
譬如按照道理来说,钱忠作为黑刀卫监理,很不必
站在这船舱门口守着。
但既然齐云下了命令,他也没有反驳。
一时钱忠开了舱门,穆明珠在先入内,一入底层船舱、眼前立时一片黑暗。
空气也是沉闷的。
借着半开舱门的一缕光线,穆明珠穿过底层船舱中堆着的错杂货箱,寻到那笼罩着黑色巨布的笼子外,定定神,道:“进来守着吧。”
齐云一直寸步不离跟在她身边。
原本留在舱门处的钱忠没有迟疑,挥手示意守门的四五个黑刀卫一同进来。
穆明珠在那黑布笼子旁,绕着笼子来回走了七八圈。
她的动作看似简单,其实每一步都提着心,毕竟不知道钱忠是不是内鬼,而内鬼会在哪个瞬间出手。
待走到第八圈,穆明珠看一眼仍站在五步开外、眼观鼻鼻观心的钱忠,又与近处的齐云对视一眼,便知钱忠不是那内鬼,因而道:“本殿不知黑刀卫诸人性情,但如今看着这位钱监理倒像是比那两个稳妥些。不如让钱监理去看管那一船?”
“是。”齐云应下来,便命钱忠去换另一船的蔡攀过来。
蔡攀来的时候,穆明珠与齐云已经又上了船头赏夜景。
船头无事发生,穆明珠便又与齐云下了船舱,用的仍是与方才一样的理由。
蔡攀四十如许,高挑瘦削,鬓边却已经有了白发。他称呼齐云为“小少爷”,因从前追随齐云的父亲多年。
大约是因为亲近,蔡攀主动跟在齐云身后,进入了底层船舱。
穆明珠又绕着那巨大的黑布笼子踱步,至于第三圈,忽然听到“吱呀”一声,原本从船舱门口投下来的昏黄灯光忽然收起。
船舱内一片黑暗。
穆明珠脚步一顿,整个人都绷紧了。
黑暗中,有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他出去了。”齐云低声在她耳边道。
两人都明白过来——是蔡攀!
热浪从船舱门口处扑来,方才短暂的黑暗很快被刺目骇人的火光取代。
穆明珠望向门口火光的来处,却见舱门紧闭、燃烧的乃是舱内的货箱——蔡攀出去之前引燃了货箱,又或者是以引信从门外点了火。
“货物浸了
油。”穆明珠嗅到其中怪异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