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只剩了一个儿子,那就是幼子周眈,虽然已近弱冠之年,却还是担不起事儿、也不愿意担事儿,只管闭门修书。况且这是皇帝最后一个儿子,真要是架上了储君的位置,暗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生歪心思。有废太子周瞻的前车之鉴,现下立周眈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而若是立世宗其它的儿子为储君,一来是皇帝这一关难过,二来是诸位王爷年富力强、又彼此有争竞之心,立谁都会起争端。
“若是从皇孙、重皇孙身上着眼,把那些尚且年幼的孩子们接到建业城皇宫中来,不拘是哪个王爷的,都养在陛下跟前。”左相韩瑞想的是老成谋国的策略,“一来是看他们的秉性能力,二来待他们长成、总要十来年光景。”
最关键的是,在这期间,择储君的权力一直还握在皇帝穆桢手中。
像废太子周瞻为储君时,权力迅速滑向储君的情况,便不会再发生。
而在这项计划中,还有一层隐秘的用意没有挑明——择皇孙入皇宫,其实也是手握了人质,要在外的王爷不好轻举妄动。
正如左相韩瑞所说,私心合了公心,杨太尉这法子妙。
皇帝穆桢沉默坐在阴影里,目光又落在左相面前的奏折上,忽然轻声问道:“你看公主如何?”
左相韩瑞也看向那雍州的喜报,橘皮似的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苍声道:“公主殿下很好。”
当初雍州实土化的具体举措文书,曾由右相萧负雪带给他过目。
他是亲自把过关的。
从穆明珠在扬州平抑水灾后的粮价、以工代赈、防治疫病,再到雍州实土化、平定蛮族、理清户籍、力促农事,左相韩瑞每一桩都看在眼里,对这位年轻公主殿下的评价极高。
“四公主殿下兼有世宗的谨慎细致与陛下的胸襟气魄,行事不避艰险,理政发心为民。”左相韩瑞并不吝啬赞美的话语,缓声道:“虽然如今年岁尚小,进退有跳脱之处,然而假以时日,必有美玉自璞玉雕琢而出。”
韩瑞公允地评论了穆明珠一番,渐渐意识到皇帝不同寻常的沉默,慢慢止住了话头,几乎是震惊地抬眸望向阴影中的皇帝。
皇帝穆桢知他明白过来,轻声又问:“公主如何?”
与方才一样的问话,这次左相韩瑞却听懂了其中太重的含义。
他本就老迈体虚,在未曾设想的刺激下,便觉眼前发昏,手臂垂下去,撑着案几稳住自己,颤声道:“陛下是说……”
陛下是在问公主作为储君如何!
皇帝穆桢见状,从案几一侧宝匣中,取出一只瓷瓶,从中倒了两枚凝神丸出来,递给左相韩瑞。
左相韩瑞将那丸剂压在舌底,随着唾液化开的苦水泛开,眼前才再度清明起来。
只是一个暗示的提议,便让经历过几十年风浪的稳重左相如此失态。
韩瑞定下神来,虚弱道:“不可。”他的声音虽然虚弱,但态度却很坚定。
他望着皇帝穆桢,苍老的脸上几乎兜不住浓重的担忧焦灼之情,低声道:“公主与陛下不同,会乱了纲常。”又道:“陛下当初能继位,亦是天时地利人和。”
“若立公主为储君,大周立时便会大乱。在外的周氏皇子,豫州武王、潼州毅王,都地处要塞,在封地经营多年、与当地大族交好,一旦生变,难以预测。”
“东扬州诚王,位于腹地繁华之所,一旦举事,大周民生凋敝。”
“若立公主,名不正则言不顺,百官莫能从之。”
“甚至原章怀太子一脉,亦会有所动作。”
“甚至……连陛下都会受周氏旧臣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