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山庄之内,谢钧正临窗而立,望着院中攀墙而上的凌霄花,还有花下走过的美丽歌姬。
“去哪里了?”
流风只当谢钧午睡还未醒来,低头思量着心事,脚步轻轻走入房中,忽然听得这一声,吓得几乎要叫出来。
“去哪里了?”谢钧盯着她,身形隐在窗下的阴影中,慢悠悠道:“怎得脸色这样苍白?”
流风下意识要攥紧拳头,一动才察觉掌中的信物忘了还给回雪。小门旁相见之时,她与回雪都极紧张,谁都忘了这回事儿。
“郎君几时醒了?”流风温婉一笑,柔声道:“方才听得院中鸟鸣声,怕惊扰了郎君安睡,奴便出去驱赶。谁知外面园中的花开得这样好,眨眼间竟又是春天了。”她吐了吐舌头,俏皮又美丽,道:“奴一时看住了,忘了时辰,匆忙赶回来,怕郎君已经醒了要责罚。这不,奴的脸都吓白了!”
谢钧沉默了一瞬,淡声道:“驱赶鸟雀这等杂事,何须你去做?”顿了顿,放缓了声气儿,温和道:“郎君我就这么骇人?”便招手示意她过来。
流风跟随谢钧这么多年,早已摸准了他的脾气,知道他喜欢听什么、又厌恶听什么。
在谢钧喜欢听的事情里,他最喜欢的便是听到别人怕他。
此时听流风说怕他,谢钧醒来时寻不见她的怒气便消散了,要她近前来,忽然抬手扣住了她的下巴,低头重重一口咬在她唇上,在流风吃痛的忍耐中,获得了一种异样的快
感。他稍微抬起头来,目光转向窗外的无限春光,低声道:“你说得不错,又是一年春好时。”
他大展身手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流风埋头在他胸前,看似无限依恋,实则藏起了难以掩饰的不安神色。
回雪的信物还在她手中。
她已经答允了回雪,定当不负所托。
“不过……”谢钧忽然又开口,抚着流风的背,似有些难以决断,“从前没看出来,那周眈倒是另辟蹊径……”
谢钧私下喜欢跟流风说些外面的事情,也许并不是想对流风说。
他只是需要一个乖巧又捧场,绝对不会让他自尊心受挫的听众。
还有谁比流风更合适呢?从前的回雪虽然相貌更胜一筹,却总是不够机灵。
“周眈?”流风适时问道:“是三皇子么?”
谢钧唇角一勾,道:“杨太尉——这个老贼!”
流风笑道:“那日杨太尉来,郎君不是还请他吃茶么?怎么成了老贼?”她吃吃笑起来,又娇又媚,道:“不过他年纪一大把,又长了一张老鼠脸,说是‘老贼’原也贴切。”
谢钧也笑起来,低声道:“你看那三皇子,看似与世无争,其实手握文学馆,招揽了一批士人,名声是越来越好了。”又道:“他那岳父老贼,当初劝说我拥立皇孙,原来背地里把女儿送上去做了皇子妃——原来打得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
流风垂着眼睛,凭着本能附和谢钧的话,想到允诺回雪要做的事情,再听到与储君之位相关的内容,便有些心惊。
好在谢钧望着窗外春光,沉寂在他宏图大业的设想中,并不曾低头留意怀中柔弱可怜的小歌姬。
三月的春光何其短暂,时间眨眼间就来到了四月。
穆明珠这一个月来日夜忙碌,白日忙着革新马政弊端,夜里还要等着齐云绘图。在薛昭前来诊平安脉的时候,她还要掌握萧负雪的新政——又或者说是母皇新政的进度。
这一个月来,她入宫上奏关于马政之事,免不了与母皇说起新政。
她的态度始终如一,温和的新政非但无用、而且会让朝廷的日子越发艰难下去。
而皇帝穆桢的态度也不曾改变,穆明珠在一州之中、杀一个世家家主容易,天下之大、难道能一次性把全部世家杀光吗?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她只能把穆明珠的急躁,归结为年轻人的不够稳重。
母女两人在这个议题上谈不拢,总是以穆明珠的克制收敛作为结束。
穆明珠想着,还有谢钧未除,不能与母皇闹将起来,便暂且忍耐,等时机成熟。
齐云这一个月来,不断地夜探旧宅邸密道。他身手过人,单独一个人下去,比猫儿还敏捷善于隐蔽。他最危险的一次,曾经被守卫看到了一角衣衫。可是因为他动作太快,而隐藏的地方又太巧妙,那两名守卫晃过来,什么人都没看到。那跟过来的守卫便骂先前那守卫疑神疑鬼,那最初看到的守卫摸摸后脑勺,也有些不确定了,“嘿!这密道里进老鼠了!”
就这么一个月来,齐云渐渐走遍了密道中的每一处角落。
而穆明珠笔下的密道图,终于显出了全貌。
这是一条极长的地下密道,足有五十里之远,从建业城最中心的旧宅邸,一直延伸到南门所在的内瓮城地下。
其中岔路其实并不多,只在出口有三条岔路,大约是为了方便危急时刻进入。
纵观全局来看,这大约是谢氏祖先当初未雨绸缪,在定居建业之后,担心敌人渡江攻打下来,给自己留了一条关键时候逃命的密道。
如今这密道地形,巡防规律,已经尽数为穆明珠所掌握。
元初十七年的四月六日,恰是佛诞九百年之日,大庆典已经提前一日举办,据说建业城中人山人海、煞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