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珠道:“那乞儿便留在济慈寺了?”
孟非白点头道:“他不识字。寺中师父见他手脚灵便,便带他往演武堂去了,日后打熬出来,挑水劈柴总有用处。”
从颠沛流离的乞儿,变成寺中的和尚,至少头顶有屋瓦,腹中有饭食了。
然而这只是一个人,机缘巧合撞见了孟非白。
天下万千乞儿,岂会人人都有这样的好运?
穆明珠脑海中有朦胧的想法,如果能成制度地把这些乞儿组织起来,跟田产粮食富余的寺庙结合在一处,都在国家管理之下,似乎能成为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这些乞儿要他们读书太慢,可至少都能习武。而数年之后,与梁国终将到来的大战中,骁勇的大周青年总是越多越好的。
“武僧。”穆明珠轻轻吐出两个字,手抚杯盏思量着。
都说是穷学文,富学武。
她当初在雍州刻意选用非世家出身的骁勇少年为扈从,但其中家境最差的也就是猎户,一般家中至少有几百亩良田,几个奴仆,还能出钱请得起教导武艺的师父。至于骑射,且不说人的花销,只是养马的花销便不是普通百姓家所能负担的。所以她那五千雍州精兵扈从,出身多半也是富户。
而因为太上皇推崇佛教,天下到处修建寺庙,而且寺庙的田产是不必缴纳赋税的,所以寺庙的和尚反倒富裕。他们有时间,又能吃饱,也有机会练习武艺,比普通百姓要康健。
孟非白听到“武僧”二字,抬眸看了穆明珠一眼,若有所思。
对穆明珠来说,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巧思,待成为政策施行还需要深思熟虑过后。
她没有跟孟非白展开讨论这一点,转而笑道:“朕虽然也有耳目在梁国,但终究比不得你在梁国生活多年。依你之见,梁国情形如何?”
“此前赵太后之乱,在梁国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孟非白平直客观道,并没有提及他跟赵太后又或是梁国小皇子的私交。
梁国皇帝拓跋弘毅猝然发难,囚住赵太后,因为跑了皇弟拓跋长日,一时难以斩草除根。后来拓跋长日借力于穆明珠,跑到乌桓从舅父部族借兵。梁国皇帝为了激拓跋长日出兵,毒杀了赵太后。梁国从马背上打天下到如今并没有多少年时间,国家之内各种不同的部族之间,意见不一。拓跋弘毅虽然是皇帝,但譬如他舅父在乌桓的部族,还有当初从更北边跟来的部族,未必都听令于他。又有拓跋长日在其中搅局,各方势力乱作一团。拓跋弘毅的优势,乃是他掌握着绝大部分的兵力,底下的部族纵然有反对的声音,却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一两年之内,拓跋弘毅已经基本平息了境内的反叛势力,只还剩缩在乌桓一隅的拓跋长日。
但这个问题很快也将被解决。
以拓跋长日的能力与兵力,在冷酷铁腕、手握重兵的兄长面前,撑不了多长时间。
穆明珠听孟非白大略讲了梁国的政局,又问道:“百姓呢?”
在梁国治下的百姓呢?
“中原百姓多半是驯良的。”孟非白中肯道。
不管皇帝是谁,只要百姓还能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很少会有人铤而走险,选择另一条道路。
孟非白慢慢道:“拓跋弘毅也是想有一番作为的皇帝,登基后几次政令,都是让利于民的。不过……”他垂眸看着杯盏中碧色的茶水,想到在梁国的见闻,声音低下去,“再好的政策,总是要人去执行。异族执政,尤其是到了底下,不懂上面人的构想,只顾着自己痛快。在梁国,鲜卑人乃是第一等,中原百姓却是第二等。”
一个安分耕种的中原百姓,只在自家一亩三分田上埋头苦干,来往的不过一个村子里的农夫,那么他会错以为自己的生活跟在大周治下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收税或是捉人服徭役的鲜卑官员到来。
“拓跋弘毅虽然想要起用汉人为官,但朝中鲜卑贵族给的压力很大。”孟非白缓缓道:“他虽然想做的事情很多,但制约牵绊他的势力也多。”
他与穆明珠对视一眼,恳切道:“这正是陛下的机会。”
穆明珠虽然没有见过拓跋弘毅,但是这一刹那却与他感同身受。
因为她也想要革新这天下,也为无数旧的势力所阻拦,也常常煎熬于无法快一点、再快一点。
穆明珠坐得久了,身上发僵,便站起来踱步,像是在思考孟非白带来的消息,忽然问道:“你上次跟朕举荐的那位养马的商人,可到建业了?”
孟非白笑道:“他要安置好手头上万匹的骏马,才能千里赶来见陛下,自然落于在下之后。”他仰起脸来想了一想,道:“最多不过五日,他也该到了。”
大周如果想要北定中原,必须要拥有自己的骑兵,在现有基础上大量繁衍饲养优良战马。
穆明珠问马,孟非白便尽知其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