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辛从禅院中出来之后,才发现济慈寺中原本摩肩接踵的人流已经消失,他从正院走到寺门处,竟是除他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香客。
寺中的僧人井然有序地洒扫布置,院中宝鼎燃了新香,院中青砖一丝尘土不见,像是在等待什么极重要的客人。
胡辛心中嘀咕,揣紧了怀中那一封银子,匆匆出了寺门,站在山顶一望,眼见林间树头已是金乌西坠、暮色将临。他站在高处,低头一望,便看到沿山路蜿蜒而上的两队守兵。他跟兵打交道的经历并不美好,如今又身怀“巨资”,难免小心,想了一想,快步下了几阶,趁着寺门处的僧人不备,一闪身躲到林中,想要从小径下山,不愿再受守兵盘问。
他身形瘦长,又有意避人,从林间小径快步而下,竟是不曾给守兵察觉。
将至山脚时,胡辛眼看着石阶上的守兵多了起来,而且个个披甲,比之前所见精悍。
山脚小径与石阶的距离颇近,胡辛恐怕给那些守兵察觉,便矮身蹲在林间,透过树叶的缝隙望去,想等着众守兵上山之后,再行下山。只是这样一来,今夜怕是赶不及回城了,也不知旅店主人是否会把他的行囊扔到街上。怀中揣着这一封银子,若在城外,也得找个妥当地方安歇。他脑海中转着这些现实琐碎的小事儿,望着那些守兵,同时也在想——不知是哪家的高官来礼佛,这样大的排场。
不知从哪一刻起,石阶上的重重守兵尽皆肃然,千百人列队,却是一声咳喘不闻。
透过林叶与守兵的缝隙,胡辛借着暗淡的天光,只隐约望见似乎是一驾马车停在了石阶入口处。
马车停下,也几乎没有声音,拉车的马更不曾嘶鸣。
立时有守兵持火把迎上去。
火光映照下,胡辛只看到了那下车之人的一片裙角。
那样的朱红色泽,是他生平仅见之纯粹浓烈。
朱砂贵重,价比金箔。
天下还有何人能用这样正的红色?
胡辛压着呼吸,透过叶片的缝隙,看那人走在列队的守卫之间,拾级而上,朱红的裙裾犹如被白云遮蔽的太阳,步步登高,终至于遥望不见。
守兵迅速分作两拨,一队跟随而上,一队仍在原地。
胡辛至此才透出一口气来,不敢久留,更不敢叫守兵察觉,矮身挪远十数步,顾不得藤蔓荆棘,匆忙下山,最后从后山矮墙翻出之时,险些摔个屁股墩。
他不是那等死读书的学生,头脑灵活,也通世情。
他离开济慈寺的时候,寺中已经没有旁的香客。唯一还留在寺中的,便是好心留他吃饭的那位孟兄。他能留到这个时辰才离开,大约也是因为孟兄的缘故,寺中无人来催促。而孟兄说他等下要见一位好朋友……
如果那位孟兄的好朋友不是寺中的僧侣,那唯一的可能便是方才上山的那一位。
呼天子为好友,这孟兄是何等人物?
胡辛想到那位孟兄非是为了帮他,而是为了帮好友的话,忍不住又开始猜测自己恩科的成绩。
猜高了怕失望,猜低了却又难过。
胡辛索性歇了心思——哪怕此次不中,有今日这番见闻,也算不虚这一趟建业之行了。
胡辛猜的不错,日暮后上山礼佛的人正是当今天子穆明珠。
穆明珠不预打扰十五上香的游客,特意选在日暮休寺之后,尽量减少帝王出行带来的影响。
今日过后,孟非白即将离开建业。
她与孟非白当初在扬州大明寺相交,如今送别选在济慈寺更有意义。